第31章 慈心可掾长生道
沉默是个很好的掩饰行为,它可能代表着内心的一种呐喊,又或者是抗争,再就是不屈,当然,更多的时候只是在给对方表达一种无助的情绪。
言宇并不能阻止父亲去凭吊他自己人生的悲哀,也不会质疑一个强者为什么要突然进行情绪转化,就好像他自己曾经在死亡面前徘徊过一样,他能理解事情产生的原委。这些原本不应该存在的仙魔鬼妖,偏偏就时时刻刻吸附在现实中,比猫和鼠的血脉压制更悲催的地方在于,哪怕凡人愿意把自己当做老鼠看待,然而那些修行者明显超过猫这个比喻太多太多,这种奇奇怪怪的生存方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做个人已经很累了,还要给许多乱七八糟的仙人精怪当背景板,当真是活的憋屈呀!
“可是事实上面对这样的情况,作为凡人的我们是无能为力的”,言宇叹了口气,拿脚踢着火盆道。
言柏年把儿子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免淡淡笑道:“我非是打击你的性子,之所以说出这些,不过是现在开始就给你挑个透彻,免得你往后再走我的老路。你小时因为我的缘故,本是不愿让你往龌蹉堆里趟,后来你大伯让我不可约束住你,我也就渐渐息了一些心思,这几年家里事情变故太大,朝野上下似乎也不安分,所以造就了现在的局面。那岑二是什么人物,想必你也心知肚明,眼下我指望四王子起事,恐怕顾忌不到你身上,很怕你游走在外失了分明。你能隐伏下本来的赤子心,又能估量到未来的泥泞路,这些都是我欣慰的地方,但你并不能很好的摆正两者的位置,总是反复其间,首鼠两端,究其根本,仍然是你心中尚未形成自己的一套理念。你想做什么,想做成怎么样的结果,又愿意付出什么,这些需要不断贯彻不断施行的东西你还是朦胧的很。我已然是个受惊的人,能教给你的虽然多,又能起多大作用呢?不过是苟活于世的无用本事罢了。”
言宇脑袋又垂下去一些,颓废道:“那父亲你今夜找我,说下这些丧气话,到底是给我解惑,还是徒添我的烦恼呢?”
言柏年见火候到了,站起身回里间取来一柄四尺佩剑放在言宇面前,言宇不明所以道:“这是何意?”
言柏年抽开半截剑身,望向其上粼粼寒光,颇为萧瑟道:“此剑为我武道肄业时,恩师亲授,赐名泛秋,通身锟钢铸型,起锋处掺揉乌凫玄晶,能断流水,能斩鬼精,曾助我游马山岳、折桂三军。待我昔年落寞时,转交友人,本以为是再不相见的,却是今番为四王子起用,复辗转在手,只是为父已非当年锐意进取的性情,恐怕是掂量不起这剑傲骨,所以要传与你手上,既是当做防身备患的本事,自然也有另一些用意。”
言宇看那剑印潭照影,几有吞云吐雾的气势,先是奇了起来,再被父亲这句话一说,忙问道:“还请父亲明言。”
言柏年把泛秋送回鞘中,递在言宇怀里,然后坐下道:“三年前你大病一场,为了救你,彼时我曾与邀来治病的仙长有过一番论教,解的是‘回首已言尽,前行何茫然’一题,这原是那位仙长修行之间的一处关隘,我不知跟脚,所以有了破旧立新的回答。今夜要你来,看出你心中踟蹰念头,我也就不和你打什么哑谜了,只在这题身上出招,给你指一条亘古未可走之路,那便是若有万全法,破立就是真答案。”
言宇不明所以道:“与何事破立?”
言柏年伸出三根手指道:“与过往破立,与规矩破立,与自己破立。”
言宇不解道:“破而立之,圣人尝蕴,普通人也可行之,似乎并不算何等稀奇方法,何故父亲却称之为亘古未可行走之事?”
言柏年摇头笑道:“我要你所行破立之事,不拘在春露朝霞,而是逆仙凡,掌正道。”
言宇听了这话,猛一下跳起失声道:“父亲莫不是拿我寻开心?我一个不识丁点灵炁的俗人,凭什么去逆仙凡,凭什么能掌正道?”
言柏年早知这番言辞换谁也无法接受,当下朗声道:“岂不闻方今仙怪世界,不过是道祖破立顿悟,遂启了修行滥觞,然后依样施效,裹挟成现下阶层。我非有道祖莫测天威,却也愿意搏杀自强,犁出三分天理,最后即便是一无所获,也不过是残年时的一杯笑谈,总好过彷徨一世,命不在我。”
言宇怔立当场,满身止不住的颤抖,再看父亲时,竟似乎不认得一般,他晃了晃脑袋,仔细闭了眼睛缓上良久,然后坐在炭火前开口问道:“父亲可是有了什么眉目?”
言柏年拿手指着两人之间的火盆道:“仙家依仗修行,可凭空生火,我辈依仗外物,亦可采来火源。这之间的差别自然巨大,但结果却并无不同,我以一生学识看,并不觉得万事万物止有一种解法,同理,灵体天然聚灵证道,如你这样的凡胎也未必不能聚灵证道。那仙魔从人而来,妖精从人而躯,可见灵炁所寄,有斥性,亦有共性,道祖抑制其中斥性,发扬其中共性,拓开一条长生路,世人又安知这长生之路唯有此一法乎?为父当年无缘仙道时,便有心另辟蹊径,后来折戟在仙凡天堑下,不得不垂卧乡野,那时愤怨如涌,更是常常推演个中枝节,只是满身沉疴,又加上年岁别逝,并不能躬行亲验,一窥究竟。我早先的意思,只当成南柯浮梦,随我埋下黄泉不提,只是前有你因仙家而嗅死,后有若雪因仙家而别离,我终究知道活在这修行世界,自以为可以庸庸碌碌做个凡人,岂不知便是连生死骨肉都无法选择。我这几年间,渐渐觉得身体稳固下来,加上数月前服食了四王子送过来的丹药,竟有转好的迹象,便愈发感到此事急迫,容不得我犹疑不决,正好借着晚间事情,找你过来说个明白。想这混沌世界,如你我这般芥子凡俗,有官匪欺辱,有病痛随行,有修士悬顶,有生死缠足,为父走来这几十年坎坷经历,纵然有破立的方案,毕竟无破立的时间,你却不同,虽然缺了修行的资质,也无超绝的智慧,但在时间上,却正有施行的本事,你自小就憧憬武道仙缘,现在让你代为父趟出另一种修行法子,也算弥补了你这份心思,你可仔细想个明白,是否愿意去做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
言宇放下泛秋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父亲,那里炭火映照而成的青红交织的颜色好像一幅图腾染在言柏年身上,瞬间让他内心一颤,他大概也明白方才父亲说的话有怎样的疯狂,更明白话里的东西有多大的吸引力,可正因为太疯狂太有吸引力,一时吓的他都不敢思考了。
“父亲你可知此种设想对我有多大冲击吗?在你的想法面前,什么建功立业,什么推翻王朝,什么屠城殒民,什么飞天遁地,什么长生不老,这些但凡是有些概念的东西,已经万万不能够拿来做比较了。我现在根本不能明白一旦答应下来父亲你的安排,我以后会不会用手去走路,用眼睛去喝水,这实在是太颠覆我迄今为止所见所闻了”,言宇无力的瘫在椅子上,话语里带着三分抱怨,七分茫然。
言柏年并不关心儿子此时的状况,只是站起身慢慢向卧室边走便说道:“你看不见的路,我摸不到的路,或者在历史长河里根本就没有记载的路,未必就没有这条路。两山之间可以拉出来一根铁链,天地之间可以拽出来一条彩虹,当你能看到对岸的景色时,你应当放心,在你和对岸之间,必然有条路在那里。我今夜所谈之事,留你几日思量,是否愿意去寻这看不见的路,决定在你本身,我也不会强求。”
言宇失神的听着父亲远去的话语,呆呆坐了许久,到底是无法理清自己的想法,直到炭盆中的炭火再也烧不出丝毫亮光,一阵寒风吹在身上,冻了他一个激灵,这才疲倦的拿起宝剑神魂无主的走回自己房中。
第二日早间,言母把府邸各处事情安排下了,想着言宇今日要出门采购,怕他睡过了头,就拿了钱袋子过来儿子庭院中寻他,恰看见水芸华同秀才和鸳鸯站在言宇门外敲打,言母便问水芸华道:“你二人怎么这个时间在这里?”
水芸华回道:“我原想着今天要陪言宇出门忙活,但等了许久也不见言宇过去找我,我怕他夜里做功课忘了这茬事,所以想要过来提醒他,刚好碰见秀才在院中洒扫,就问他公子可曾洗漱了,他回说公子昨夜回来后就吩咐不可打扰,然后反锁了房门一直到现在,我这会心里担忧,就上来敲门,却不知惊动了姨母前来。”
言母摆手道:“我也是刚巧过来找他的,和你无关。”说完,自己上前轻敲了两下,在外喊了几声,也是毫无回应,几人正奇怪言宇是否在房中时,那门却忽然打开,言宇睡眼惺忪的看着众人道:“这会是什么时辰了?”
言母看见儿子无事,就好笑道:“你怎么在自家宅院里还锁着门?又不让秀才在身边伺候。这上午时间都过去一半了,家里许多事情还指望你去办呢!”
言宇揉了揉眼编话回道:“在外久了养的习惯,一时倒是忘了在自己家中。昨晚似乎是多喝了几倍,再有这新房睡的也舒坦,居然就趴到了这个时候,母亲也勿怪,儿子这就洗漱一下,出门办事去。”
当下秀才上前给言宇拾掇清洁,言母、水芸华几人进到屋中坐着等,一会言宇收拾好冠带装束,言母就把钱袋放在桌上道:“大件还差一些,现在倒是不急着买,你在城中转悠的时候留心问问就行,其余的杂事也有专门的人操持,我之所以急着要你出门,也是听了五爷的建议,觉得家中不能只靠着你父亲一人俸禄过活,总要有些其他进项。虽说王爷待咱家不薄,却不能总是这样麻烦人家,你这段时间在家,正好方便打理这几件事情,一个是看见好位置的店铺赁几间,或者有红火可靠的生意也打听一下,这些都是关系到往后吃穿的紧要事,你务必盘算清楚了。我知道你打小做生意,在买卖方面很有天分,这会又多芸华这样见过世面的帮手,应该是不会吃亏的。”
言宇点头道:“母亲想的甚是,而今这一大家子人,并不是先前咱们在乡下凑合着过就能比的,没有些进财渠道,早晚撑不下去,既然王爷给下了这一笔钱,咱们必然不能坐吃山空,儿子这就好好在城里看看,定然赁下几间旺铺。”
言母又交代了几句,想着时候不早了,也不再废话,让两人拿上钱赶了家中车驾就出门去。
上午转了几条街,两人只是暗暗记下了几处地方,并不急着进去问话,这样走走停停,不觉到了饭点的时候,就近找了处路边摊子随意点上两碗热面吃,一会吃过了,两人回到车厢里,拿笔画出自己钟意的地方,然后各自陈述其中优劣,最后合计过了,敲定其中三家,便去到城中房务里找到房牙挨个打听,那房牙见是真心要买的大主顾,便倒了好茶同二人一一讲解,这其中一家是祖传的店肆,价钱虽然合理,就是不可改换他的门面,再有一家位置倒好,就是要价甚高,只好先搁在一边,最后一家只是挂在这里,具体价钱还要面谈。
两人仔细听过,便要房牙带去第三家那里看看,房牙遂取了那家房屋售赁凭证,蹭着两人车马来到那家店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