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吾女三七。
言尚被霸凌的事情告了一段落，该赔的钱被骈桂玉一分不少地追了回来，该受罚的人也悉数被有关部门介入调查。
而那位隐藏的千金小姐经过此事后也不知所踪，有传言说是又转学了。
言尚的伤不经意间也好了大半，而且这一年也高三了，他得提前返校赶进度。
高考是他唯一逃出这座废墟的方式，言尚成绩其实不差，算的上在中上游的优生，可因为偏见，他被排挤，被凌辱，成为班上的透明人。
所以他要把握住，要在蝉鸣不止的夏天为自己争取一次活下来的机会。
对！好歹为她活一次，未来才有资本给她想要的生活。
一想到这儿，言尚便干劲十足。
给她好的生活，这便是他的理想，便是心向往之的乌托邦。
男孩忽的傻笑几声，原来，这年的高三他会如此欢笑，好似在忙碌中寻得了一片静谧的深海，而那片未知的汪洋有着咸甜的命源。
此时，窗边传来女孩的寒暄。
“喂！小结巴同学，不好好复习。”陈三七猛地凑了过去，“在想什么呢？”
蹭地一下，言尚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吓着你了呀。”陈三七怼进窗里，查看言尚的情况，“没事吧？”
言尚笑着站起来，摇摇头示意并无大碍。
“那既然没事，正式进入话题吧。”陈三七微抿着唇，眼里荡漾着星辰，“这几天，我要请假一趟，你自己要当心着点，别又被那帮畜生逮着了。”
言尚乖乖地点头，又问她为什么请假。
陈三七懒懒地跺了跺脚：“其实，也没什么。”
“就………”
“我爸，可能要死了……，人在床上躺着，只出气不进气的。”
听完，言尚自责地低下头，嘴巴欲张又合。
对不起……
“没什么大不了的。”陈三七倒是很释然地嗤笑一声，“他呀，跟我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我们俩纯就只有个基因关系，他早就有家了……，但不是我的。”
他有家了，但与我无关。
少女双目无神，好似思索着什么。
渐渐地，一滴细小的泪珠悄悄地从眼睑边漏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了，轻轻地为她抹去。
是言尚啊。
她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对上男孩的目光，那么炽热。
他生得本是极好的，中等身高，比陈三七高出一掌长，单眼皮但瞳大，没有双眼皮那般娇媚，却有温润如玉的稳重感，薄唇是嫩红色的，有着些青涩的勾人，似笑非笑。
给人的感觉，犹如滔滔江水间泛起的红枫，荡在平淡的潮起潮落里，却有着洗不去的少年气。
陈三七暗想，真好看。
但不过，她配不是他。
他永远是太阳，朝起夕落，纵使落下也是在另一边璀璨地升起，而她不一样，她……脏啊。
“开心一点哦，我很快就回来。”陈三七拍了拍他的肩，“要是谁敢欺负你，我回来一定敲断那人的腿！”
最后那句她好像故意扬高了语气，好似是说给教室里边其他人听的。
没过一会儿，上课铃响，陈三七与言尚匆匆道别。
向阳市市中心的医院，那间304的重症病房里，一位中年男人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眼睛里的红血丝蔓满了眼白，插着氧气管，不停地抽着气，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
男人忽的喊叫一声，大便失禁，拉了满床都是。
因为边上安排没有护工，他觉得难受，不停地蹭着，喊不出声，嘴里“阿拉阿拉”地叫着，眼泪也跟着流。
“你就不会小心一点嘛！整天都要来伺候你”
陈三七恶狠狠地靠在门边。
“我欠你的是吧！？你害死了我妈，毁了我一辈子，我欠你的啊！”
三七脸色难看极了，她不想看到他，虽然他是她的生父，但他没有给她要的爱，哪怕一丁点儿也没有，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
“你别动了！”陈三七走近去，恼怒地哄出声，“我这本来给你换裤子就麻烦死了，你再动，我还怎么给你换。”
“女儿……”中年男人两眼泪汪汪的。
“我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陈三七直截了当道，“你真正的女儿带着你的好妻子去云南享受去了，谁还会管你。”
她口中真正的女儿其实就是陈琳，那天将勒索言尚的抽烟女，是陈三七同父异母的妹妹。
帮男人换好裤子，简单的清理完后瞪了他一眼：“现在这样的日子好过了？你满意了？我妈死了，唯一真正想和你白头偕老，照顾你一辈子的人死了，被你骗保害死的。”
“你就那么喜欢钱吗？”陈三七寒声道。
男人听完摇头，嘴巴不停地抽搐着，想嚎哭却喊不出声来。
“对…不…起……”
“对不起……”
陈三七冷哼一声：“跟我说有什么用，留着些力气，等见到我妈再说吧。”
男人又摇头，沙哑地念道：“对…不起，我的……女儿……，爸，爸…错了……，爸，爸。帮你，爸…爸…看到了，帮你………”
他哭了，没有声音，可是泪却止不住地流。
那是他对她十几年的歉意。
但没用，三七依旧冷着脸，你的后悔真的很廉价，九年前给他写的纸条，他当时明明打开了，可他，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救她！！
陈三七望着奄奄一息的父亲，心里头有了一丝丝的酸意，但也只是一丝，她不会原谅他的，永远都不会………
男人不停地喘着气，陈三七平静地按下救护铃。
医护人员闻声赶来，慌慌张张地推着病床到抢救室。
陈三七站在一旁，好像与世界隔离，可真的一切都是释然吗？她也会痛，她虽不是第一次面临亲人的离世，但床上的人依旧忏悔着，嘴边不停地喊着“对不起”。
女孩就冷站在那儿，直到抢救室的灯灭，他的父亲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被白白的布盖了起来，记忆中鲜活的他也曾在职场上侃侃而谈，给过她几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明明很讨厌的，恨到死的人，有一天真的成为了过去，竟有些患得患失的感觉了……
陈三七轻轻地抚摸着边上的防护栏杆，冰的，就像他一样，此刻，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癌症过世的他，心中明明也毫无波澜，可还是掉了一滴泪。
泪滴在白布上，滴在那鲜活的灵魂上，滴在儿时的那张求救纸条上……
再见了，我的——父亲。
陈韩的葬礼办的很简单，来的人少，毕竟落魄了，公司经历这几年的亏空，早已称不上破产了。
陈琳母女从云南赶回来主持丧仪，说白了就是回来拿白丧包，不想让陈三七赚到一点便宜。
果然女儿也跟着妈妈一个样，一样的贱，一样的装。
在病房里的每个端屎端尿的日日夜夜都见不着她们一个人影，现在在那具尸体面前上演夫妻离别。
陈三七挽着胳膊，恶狠狠地瞪着她们：“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人活着的时候都没见你们有这么恩爱，薛姨啊，实在有那么不舍，你就到地里去陪他吧。”
那个叫薛莲的女人回头瞪了她一眼，一边装着贤妻良母的样，一边讽刺道：“你爸都死了，你还能说得出这样的话！一定是你在医院里照顾得不周，还天天惹事，活活把他给气死的！”
她是在搞笑吧？
“哦？是吗？”陈三七白了她一眼，嗤笑道，“闲我照顾得不周，你怎么不自己照顾他呢？自己跑去云南玩，你怎么不说是你们一家子人旅游没带上他，所以给气死的呢？”
陈三七点燃三根黄香，鄙夷地撇了眼穿着孝服打游戏的陈琳：“还有，惹事的谁，自己清楚，别什么屎尿盆子都往我这扣，毕竟边上的狗就没得吃了。”
“你个小畜……”薛莲看见殡仪馆里几百双眼睛还是有些畏惧，便改口，“你这是大逆不道！遭雷劈的是要！”
陈三七没听见般饶过她，将香插到陈韩的灵位前：“那您可要小心哦，他现在什么都听的到也看的到………也什么都清楚。”
薛莲听到后心里头一颤，眼神呆滞地看着陈韩的灵像，一句话都没敢接下去，立马跪在灵位前，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
这场丧仪总共用了两天。
两天后，到了遗产分配的时候，薛莲拿出陈韩的遗嘱继承书。
哼，陈三七苦笑一声。
这封遗嘱虽皆是陈韩的亲笔，是在他确诊晚癌后被薛莲怂恿着写下的，字里行间没有一点提到陈三七，只在结尾用“她的女儿”一笔带过，那是一笔三千的数目，少的可怜。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遗嘱还有一部分，那便是西区郊区的一间未经装修的房子，是个草坯房，好在地段还算好，装修完后可以租出去。
这一封遗嘱被写成了一封信，陈韩终是认清了薛莲母女俩的本性，心里一阵阵地抽痛，觉得后悔，觉得羞耻和不堪。
这信是在陈三七守夜入睡后，陈韩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写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每写一笔心口处都在疼，又闷又麻……
题名处，几个大大小小的字写着：予吾妻张汪华 吾女三七
吾女……
三七。
她是爸爸永远的小棉袄。
“爸爸，我要星星。”
“好，乖囡囡，爸爸给你摘。”
“爸爸，你会和妈妈一样离开我吗？”
“不会，只要三七需要爸爸，爸爸就一直在，一直保护囡囡哦。”
“三七，爸爸走了，永远走了，你原谅爸爸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