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陈三七
死娘炮!恶心死了。”
“他妈你跟我们说说,你到底有没有那玩意啊!”
“有没有点阳刚之气啊!”
“人妖!骚货!你怎么不去死啊!真他妈的恶心!”
一字一句皆是刺破少年的寒语,正如刀尖抵着心口。
言尚从噩梦中醒来,他已数不清是第几个炼狱般的梦魇了,小心翼翼地凝望着刻满涂鸦的小课桌,一句句看起来都是记忆犹新,一句句都是零星拼凑出来的梦魇。
他偏头看了眼,桌边已堆满了纸团,捡起一张翻开,上面写着:“听说你很骚,多少钱一晚?有约找,三班王鹏。”
言尚抬起头看了一眼,后排两个男生好玩似的又卷了团纸扔过来,纸团正中他的发旋,打开来看,一笔一画都是深入心口的匕首,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娘炮,不大不小的字眼,应着不大不小的委屈和耻辱。
虽然已经见惯,但言尚还是看了好久,收到的每一张字迹他都记得清楚,而每一次习以为常都只是压在心口,不痛不痒,累到麻木。
他将纸团一张张用塑料袋装起,准备下完午睡铃丢掉,可坐在前排的班长醒了,后排两个男生见状赶忙趴下装睡。
班长是个个子矮矮的女生,她走过来,看了眼满地的纸团说:“中午不要弄,吵到别人休息,你耽误的起吗?!”
言尚停住了,急急忙忙地打着手语:(不是的,不是我……)
班长没看他,一句话没说的回了座位。
言尚呆住了,没人愿意看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打手语,他们孤立他,这是这个男孩心里早已知底的事。
下完午睡铃,言尚小心翼翼地将垃圾袋扔进了垃圾桶。
言尚不敢在学校上厕所,从小学一直到高三,一往厕所里走就会有人跟来,他怕了,因为冰冷的言语比拳打脚踢更吓人……
而这一切都是他的喜欢的错,他喜欢妈妈送给他唯一的娃娃,喜欢跳舞,喜欢接纳他人的一切,喜欢温柔以待他人的无知……
放学后,言尚等教室里的人走光了才背着破旧的书包回家。
抬头看,夕阳被草莓色的瑰丽所怀抱,云层透着光,小片的光束被暮色所牵挂着,是独留下的僻静。
言尚对着那片着色的流云笑了笑。
“你是五班的言尚同学?”
后面传来女声。
言尚转过身去,一个短发女生站在那里。
他怯怯地点了点头。
她说:“你能帮我找找我的猫吗?它好像跑到巷子里了。”
然后,言尚就被她带到了小巷子里,这条巷子格外的狭窄,女生扶着墙脸色苍白地往前走着。
走到尽头,忽然有个声音道:“带到了?”
五六个不良青年从小巷后头围过来,将两人困住。
良久,里头有个穿着校服抽着二手烟的女生走出来,对着言尚身边的女生说:“干的不错,小妹妹,这次就先不找你麻烦了。”
言尚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边上的女生低着头贴着墙赶忙地逃走了,隐隐约约可见她的后脑勺有些光秃,像是被硬生生地扯断过几搓。
“唉?小兄弟,有钱没?借给姐姐我买条中华抽抽。”抽烟女威胁道。
言尚(手语):“没有,我,没有钱。”
抽烟女走过去扇了一巴掌怒道:“他妈磨磨唧唧地干嘛!叫你拿钱你就拿!”
言尚被人摁着跪在地上,被人用棒球棍打着肩膀,即便他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哭,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
抽烟女让人搜了身没有找到钱,气急败坏地在他的脑门上踹了一脚。
言尚哭了出来。
忽的,巷子的墙上又翻过来一个女生,她悠悠地走过来,走到抽烟女面前就是一巴掌。
言尚听的到,那一巴掌很响,比打在自己脸上更疼。
等抽烟女缓过来,那个飒飒的女生又给了她一巴掌,抽烟女没抗住地倒下,后头几个装腔作势的不良少年哪还敢动弹,站那僵成木头似的。
“第一个巴掌是替他还的,第二个嘛……是你全家欠我。”女生一边说一边走向抽烟女后蹲了下来。
“啪”地一声又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而给巴掌的那位却怡然自得地说:“哎呀,这一巴掌,恩……就是手痒了。”
抽烟女:“……”
女生捡起手边的棒球棍,懒懒地指着巷口的位置转头对言尚说:“走吧。”
言尚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就这样,但凡是她走过的地方都要让出一条道来,而言尚就跟在她后头。
刚走没多久,抽烟女不堪地爬起来骂道:“陈三七!你个被人玩过的贱货!”
听到这句话的女生,忽的顿住了脚步说:“管住你的人,下次看到,就不是扇巴掌了哦,“婊”妹。”
然后,言尚跟着“女侠”走出了小巷。
“我叫陈三七,你叫什么名字?”
言尚磕磕绊绊地说:“言,言尚。”
其实言尚会说话,不过声音不好听,语速慢还结巴,总是被人误会成低能儿而嘲笑,所以从三年级的时候他就学习手语来替代了。
“哦,好吧,言言尚,带你去药店处理一下吧。”
“言言尚”:“……我,我叫,言—尚,不,不是言,言尚。”
陈三七:“管你叫什么狗尚,鸡尚,说话都不清楚,就叫你小结巴好了,怎么样?”
言尚低头犹豫着,可三七一点机会都没给,拉着他往药店跑。
言尚急忙止住脚步,怯怯地说:“我,我没有钱。”
“那有什么关系,刚刚下来,算认识了吧,认识了那就是朋友,那你作为我陈三七的第一个朋友,帮你处理一下伤口怎么了?”陈三七说得头头是道。
言尚抿着唇想:“第一个吗?我也会……有朋友了吗?”
简单的处理完伤口后,陈三七付完钱就悄咪咪地溜走了。
言尚没有发觉到她的离开,直到药店的小医师消完毒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走了。
一直到家门口,言尚都一直在想,不会后悔活着,起码——庆幸自己没有死在昨天,他遇到了第一个朋友,十六年里一个真正意义的朋友。
言尚傻笑着用钥匙打开门,这是妈妈留给他唯一的纪念——一间不大但还算温暖的小平房。
男孩望着窗边,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地方,他几乎还能能看的见女人当时去时的模样,她坐在轮椅上,抱着白山茶花离开的模样,睡得很安详,没有吵到她的儿子。
十四岁时的言尚看着白山茶静静地被鲜血浸染,艳得像红玫瑰,可清雅的白山茶不是红玫瑰啊,也永远成为不了他的“白月光”……
“滴滴滴…”房间的座铃响了,言尚按了接听电话。
“喂,是我……”
一道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那么熟悉,可又陌生地要死。
言尚愣住了,他没想过悄无声息离开的男人还会记起“不相干”的人来。
“言尚,爸爸,爸爸对不起你们,可……”
你也会有认错的时候啊。
言尚握着电话柄瘫在墙边,看着窗边落灰的轮椅,大粒大粒的泪珠拴不住地流下来。
“可你薛阿姨,现在离不开我……我得照顾她。”
那我妈呢!她需要你的时候,你他妈好歹有嘘寒问暖过一句吗!
言尚无力地抱着头,夜晚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