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太平
椒阳城内一条长街上，一伙穿戴整齐的队伍正掩藏在两侧，借助街边的建筑与夜色融为一体。
其中，为首的两个锦缎男子背靠在一石狮子旁，面貌较为年轻的那个开口道：“大哥，这样做真的行吗？周崇光毕竟只是闭死关，未尝就没有出来的可能……”
“闭嘴！”男子口中的大哥厉喝一声：“怕这怕那我宋家又何时能出头，周崇光闭关已近半年，那周通不过就是个废物！搁以前还需担心一下地方官府，眼下庄国已灭梁人还未来得及全盘接手，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到底还是亲兄弟，男子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当即也是话锋一转道：“根据内应提供的情报，周通这次带领的商队是从寒月峡归来，那里是旧庄与梁抗战的核心地带也是庄境最盛产千阳花的地方。据我所知，这次车队可是载满了一箱的凝血散……”
“凝血散！”年轻男子闻言一惊。
“不错，有了这箱凝血散哪怕是硬堆也能将你堆上凝血境去，你也就不用再当那椒阳城的笑柄……”话刚说到一半，男子忽然变了脸色向周围吩咐道：“噤声！来了。”
“哒哒哒……”
杂乱的马蹄声在这夜深人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一队人马环绕护送着一辆马车出现在长街上。
为首的是个穿着锦衣的年轻男子，长相虽不出众但一身气质绝佳，倒也称得上气宇轩昂。
一进入长街，他便翻身下马，一只手牵着马绳一抬手道：“都下来吧，进了城里便不宜弄出太大动静来，这个点百姓应都还在梦乡中。”
“是！”
众家仆闻言纷纷下马，这时一个年龄较大的仆人快步走至男子跟前道：“少爷，家主还在死关之中危急万分。我们又何必去顾虑他人，需知那李家可是一直虎视眈眈……”
“容叔不必再说了，家门就在眼前，急也不急这一时。”锦衣男子打断道。
“不错，急也不急这一时了。周通！”
说话间，埋伏在长街之中的一众人马也是出现。人数不是很多，大约也就十几个，只是这个数字很经不起对比，尤其是锦衣男子周通这边零散的五六个老弱。
“李龙李虎！你们在这做什么！”周通怒喝。
“李家兄弟，这大半夜的不在府上休息跑来这街上做什么……”
老仆容叔的脸上带着刻意的笑容，摸索着荷包里的银钱向着那李家兄弟走去，虽然也明知不可能，但他还是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但很快，他的笑容便凝固了。与之一起的还有他的声音和呼吸。
李家兄弟中的大哥李龙提着一把弯刀在容叔的身体上擦拭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与倒在地上的容叔形成鲜明对比。
“容叔！”
一声凄嚎，紧接着是一道兵刃相交的声音。
“嘣！”
望着近在咫尺的扭曲脸庞，还有那赤红的双目，李龙笑道：“一介家仆之死都令你变成这个样子，我很好奇你爹死的时候你又能如何。”
周通没有答话，只是他此刻的心就宛如刀绞一样的疼。
在他心里，容叔是什么样的人呢？他的母亲早逝，父亲整日里不是忙那些家业就是闭关修炼。记忆里，大部分时间都是这么一个老人陪在自己身边的。
可是这么一个对周家不离不弃，自小到大一直守护着他的人，就这么死了。直至死时，脸上仍挂着那副为他而谄媚的笑容，死的轻描淡写。
他没有说过，其实他的父亲已经死在了那死关之中；他没有说过，那花了大半家产拍卖来的劳什子凝罡丹和这箱凝血散本就是用来讨好李家的贡品。
周通在想，如果当初他不那么死要面子，如果他在父亲闭关冲境失败的第一时间就向李家服软的话，容叔，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了。
最终，偌大的悔恨和千言万语都只化作了一句。
“杀！”
凡俗武者之间的厮杀远没有修士间精彩，凝气成罡之前，武者之间的拼杀更依赖兵刃技艺，气，说到底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可见不可闻。
拼杀在继续，混迹于武道江湖的人没有淡然的心性和看破红尘的超然，他们的爱与恨，憎与怨，都寄托在手中的刀剑里。
……
夜空中滴答滴答的下起了小雨，周通猛然间从地上坐起，胸口间钻心的疼痛仿佛就在上一刻。
他明明记得，在方才的那场拼杀里自己被李家兄弟刺穿了心脏，可为什么没死呢？
雨水顺着脸颊划过打湿了胸前的衣裳，显露出被放在怀里的那个通体棕黄的丑陋玩偶，那是周通在山野间随手捡到的，当时只不过觉得这东西丑的出奇，一时兴起也就带在了身上。
死而复生，想破了脑袋大概也就只有这来历不明的东西能够做到吧？
“呵……我这样的人，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总归是有意义的，一滴水一棵树一片落叶，渺小到一粒尘埃，总有它存在的意义。”
“谁！”
周通猛然警觉，顺着声音望去看见来人是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年后，也就放松了警惕。
“小朋友，这么晚了出来乱跑，你家里大人不管你么？”
来的人自然是南澹，一大一小两人抵达椒阳城后并未找到沈烈等人具体的位置，温如玉又不愿推算，只能先随意找了家客栈住下。
南澹心里烦闷睡不着便想着出来走走，未曾想就遇见了这一幕。
“你似乎不太爱开玩笑呢。”周通自嘲一笑，“看见这么多尸体，晚上不会做噩梦么？”
南澹并未理会周通的调侃，只是面无表情的指着对方怀中露出半个身子的丑陋玩偶。“书上没说这东西的具体来历，只记录了捡到它的三个人都成了疯子。据说捡到它的人无时无刻都沉沦在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那些画面就像走马观花般呈现在你的眼前。想死又死不得。”
说到这里，南澹话锋一转：“该做噩梦的是你啊，倒霉蛋。”
周通面色平静，解开束发后蹲在地上，捧了一把混合着血液的雨水擦了擦脸，引得南澹频频皱眉。
“是我描绘的不够恐怖么，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世间已无留恋，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周通笑了，“你且看那经书，自此之后会记载一个捡到这丑东西而没疯掉的人。”
望着那向长街那头走去的身影，南澹不知怎的想起了方才与因婆罗分别的那一幕，下意识张口问了句：“此去何为？”
“若不死，建太平。”周通头也不回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