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礼待,要礼待
(七十二)
文淮之似乎明白过来温连执意要带他来见毛豆的理由,无非就是想让他听一听其他人口中的崔晏是什么模样。
温连默默听着,见话题走向正轨,便退到一旁,准备找个时机偷偷溜走。
崔晏那小王八蛋派人看着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赶过来,要是被逮住估计遭殃的人又是他。
一旁,文淮之叹息了声,顺着温连的意,低声问道:“殿下待你如何?”
“殿下他自然待我们很好。”毛豆思绪飘远,低低道,“我和核桃都得福于他,没有殿下,就没有今日的我们。”
文淮之不置可否,淡淡道,“我没有他,不也照样过得很好。”
“那是你,世上有几人会像你一样,二十郎当岁就成了新科状元?”毛豆轻笑了声,趴在栏杆上,拄着下巴回忆起来,“刚从顺尧搬去幽州的时候,那里条件艰苦,温府刚搬去时正值深冬。雪灾严重,有很长一段时间连米粮都供应不及。殿下省下自己的药钱,用那些钱给我们购置了御寒的衣裳,和过冬的伙食,独自在夜里咳嗽,几次都咳出血来。”
文淮之默然听着,毛豆口中的崔晏仿佛是另一个人似的,总之跟他认识的崔晏,完全不同。
他认识的崔晏手段残忍,冷血至极,他从未见过崔晏会在乎什么人,在意什么事,一时兴起说不定就会屠人满门。
毛豆的话,若是前世听来,简直如同天方夜谭般荒谬可笑。
“他不太喜欢表达,有些话憋在自己心里不说,我们开始也觉得他这人奇怪,后来却明白,他就是一个那样的人。不喜欢矫情,不爱收买人心,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自从温连死后,他越来越沉默,性情也孤僻起来,我和核桃都担心他兴许哪个瞬间没仔细看着他,他就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自行了断。”
“你要问我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想,应该是很重情重义的人,否则幽州数万弟兄,怎会全都心悦诚服地追随殿下?”
温连听了简直想给毛豆鼓个掌,这番话说得漂亮,可信度还高,这下文淮之肯定可以发现崔晏已经和前世不一样了。
然而他掠眼看去,文淮之似乎却不这么想。
袖内的指微微蜷紧,文淮之愈发觉得毛豆的话可笑极了。
重情重义?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能重情重义,但在他眼里,崔晏绝对不会。
他撇开头,淡淡道,“他和温连相识能有多久,感情又能有多深厚,所谓重情重义不过是你们自行想象出来的。”
温连:……哥,要是跟你说的一样就好了。
闻言,毛豆静静看着他,冷冷道:“别再跟我说这种话,剪刀。我拿你当兄弟,也拿殿下当兄弟,有些话说出口会让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
这番警告像一根针,直直地刺进文淮之心底,他苦笑了声,说道:“如今是你和他关系更好,你是,核桃是,就连江大人亦是如此,
我才是局外之人。()”
闻言,毛豆轻嗤了声,说道:你啊,从小性子就别扭,比殿下矫情得多,其实你心里肯定知道我不会骗你,就是不愿相信罢了。还是说,你想跟殿下争抢什么?()[()”
听到毛豆提起江施琅,文淮之垂落眼睫,指尖蜷得更紧,几乎掐破掌心,他沉声道,“或许吧。”
“你要同孤抢什么?”
在他们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冷冽彻骨的声音,温连身形一僵,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崔晏漠然立在原地。
玄紫蟒袍在月色下,如同一道洇开的浓墨,他眸光幽暗,阴戾冷绝。
小王八蛋果然知道他们在这,宫宴已经结束了?
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好像很生气?
温连慌乱一瞬,看到崔晏身后跟着一排带刀侍卫,隐隐察觉到什么,温连心头悚然一惊,立刻回头对毛豆道:“武英,先带文大夫退下。”
毛豆愣了愣,“怎么了,怕什么,殿下又不会……”
“快!”温连扬声打断他。
然而下一刻,崔晏微微抬手,对身后顾问然淡淡道,“押下。”
顾问然立刻冲上前来,将文淮之死死扣住肩膀,一脚踹在他的膝窝里,迫使他跪落在地,这阵仗把毛豆吓了一跳。
“殿下,他是剪刀啊,就是当年在城隍庙里咱们一起生活的小剪刀……”
“嗯。”崔晏没什么兴趣地应了声,眸光在夜色里模糊,晦明莫深,他立在文淮之面前冷冷睨着,像打量一只蝼蚁、一粒浮尘,唇角缓慢勾起一个冰冷的笑。
“文大夫不如再重复一次,想与孤抢什么?”
文淮之膝盖处仍疼得厉害,他咬紧牙关忍耐那疼痛,眼眸猩红,这一幕令他仿佛又回到前世,他只得眼睁睁看着崔晏处死江施琅,却丝毫无能为力的场景。
崔晏此人永远都那么狠毒冷血,虚伪至极,所有人都被他骗了,就连施琅和毛豆也都被他骗得团团转!
温连没料到他会对小剪刀这么狠,连忙上前试着推开顾问然,急切地对崔晏道:“崔晏,别闹了,有事好好说。”
崔晏缓缓抬眼望向他,倏地一把扯住温连的手腕,将他拉到身边。
温连猝不及防被他拽进怀里,吓得睁大眼,下一刻,崔晏的指便放肆地探入他衣襟内,几乎沁得温连心口一颤。
“你疯了,这是皇宫!”温连险些想抬手给他一巴掌。
崔晏扣住他的腕子,很快收回了手。
在他手心,是那张任务纸。
“你都知道了。”崔晏平静开口,这并非一个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温连讶然看着他,“你说什么?”
“自然是我的身份。”崔晏淡淡开口,而后不紧不慢地展平那张薄薄字纸,当着温连的面,一寸寸撕开。
温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伸手便要去夺,却被崔晏轻易躲开,他漫不经心地摁住温连,将字纸撕得更碎,“我不是什么救世主,
() 是坏人,是他口中的祸国太子,社稷蛀虫。现在你也这么认为,不是么?温连。”
“温连?温连在哪?”
毛豆傻眼了,怎么又有一个死人复活?
今天经历的事情比他这辈子都精彩。
崔晏没有同他解释过,甚至从未告诉任何人温连的真实身份,他一直以为,这是他和温连的秘密,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可现在,温连如此轻易就告诉给了文淮之。
只因为,文淮之才是那真正的救世主、天命之人,就这么信任文淮之啊……
既然如此,那他又有什么必要再遮掩下去?
只是看到他们相处亲密,他就快要疯了,要被温连逼疯了。
为什么温连不在乎他的感受呢?
他在温连那里,究竟算什么,一个失去价值后就可以不用在意的过路人?
“你有想过我吗?”
他猛地掐住温连的脸,目光冷透,
“我分明说过,无数次,不要接近文淮之。”
温连被他掐得腮帮子微微发疼,扒开他的手,咬牙道:“我当然想过你,但是,他是剪刀啊,他不是坏人,大家好好相处不行么……”
崔晏忽地笑了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如何相处?孤给过他机会的,是他自己说要同我争抢。”
文淮之死死盯着他,恨声道:“你对我不满,冲我来便是,不要迁怒他人。”
“迁怒?”崔晏敛起笑意,漠然道,“难为你能这么快想出挑拨我们之间关系的词来,但……文淮之,孤乃大宣太子,一国储君。凭你,也配孤花费心思?”
什么儿时情谊,当年将他赶出城隍庙的人,不正是毛豆和剪刀么。
他险些死在大雪纷飞的三九寒冬里,也正是拜他们所赐。
就算知道他们并没有坏心思,就算和毛豆朝夕相处一起长大,早已不在意那段过往,可文淮之算什么东西。
他们之间有什么情谊?
见他铁了心要和文淮之争到底,温连心头升起不妙的预感来,他第一次这么清晰感受到,崔晏的确是在走书里的老路。
崔晏越来越狠心,越来越偏执,如果不是今日文淮之是新科状元的身份,恐怕他真会当场命人杀了文淮之。
可造成这一切的是因为温连自己,他才是这场闹剧的源头。
不能让剧情这么发展下去,这样下去,之前一切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必须要想个办法,一个能够完美解决这个局面的办法。
温连大脑飞速运转,半晌,在崔晏一步步朝着文淮之走近时,他猛然抓住崔晏的手腕,将他拉到身旁。
“小红!”
他声音响亮极了,几乎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些看热闹的侍卫都清楚听到了他的话,文淮之也愣了愣。
小红……谁叫这个?
崔晏身形微滞,混乱之中,仍然被这名字给唤醒了片刻理智,他抬眸看向温
连。()
其实、其实我从很久之前就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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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连闭紧双眼,咽了咽口水说道,他心知这是唯一的机会,就算再羞耻丢脸,再昧良心,也必须得抓住机会勇敢地上了!
他的话如同一盆降温的凉水浇在崔晏头顶,一刹那浇熄了胸腔内大半的怒火。
崔晏怔在原地片刻,还未反应过来,又听温连硬着头皮继续道。
“我没撒谎,也不是为了救剪刀才这么说,我就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剪刀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我并不喜欢他,若是天命使然,不得不做任务,你陪我一起把那些任务做完不就好了?”
他一点点抚平崔晏心尖的烦郁冷戾,把所有事情掰开揉碎了让崔晏自己想清楚。
“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争个高低,往后……”
温连脸上烫得厉害,实在他大爷的有点开不了口。
但,不能开也要开!
他走近崔晏,压低声音,俯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往后,我们成婚还要请他来喝喜酒,何必闹这么僵呢?”
耳廓被他轻淡声音吹进一阵微弱的小风,那阵小风在崔晏的心尖又掀起一阵狂风巨浪,久久难以平息。
半晌,崔晏颤抖着眼睫看向温连,手脚失重,竟恍惚觉得这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温连说喜欢他。
还说,想跟他成亲。
温连以后会叫他夫君么?
他们会一起生活直至白头偕老?
成亲之后要住在哪里,京城,幽州,还是顺尧?
可他是太子,难道温连是想做太子妃?
还是说,温连想当皇后?
皇后也不是不行,有臣子胆敢反对,尽皆杀了便是……
心绪胡乱飘远到天边去,崔晏怔怔地看着他,直到温连有些担忧地问了声,“小红?”
崔晏终于缓缓回神过来,面色居然柔和不少,声音听起来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
“你说想和我成婚,是真的?”
温连认真地点了点头,脸上红晕更甚,他不自然地撇开脸,“当然是真的,你还想听什么,我继续说?”
崔晏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地回身望向那群侍卫,“都退下吧,今日之事传出去,你们知道后果。”
侍卫都是幽州带来的,忠心耿耿,他并不担心。
温连愕然地看向崔晏,他准备了好多套词儿还没说完呢,这就结束了?
他看着顾问然把地上的文淮之放开,不可思议地回头,“你、你相信我了?”
“嗯。”崔晏面色温柔,轻声道,“都听你的,孤往后会礼待文大夫。”
这下不光温连震撼,就连一旁立着的毛豆和顾问然,以及本以为难免一场恶斗的文淮之也全部看呆了。
前世,崔晏会这么听江施琅的话么?
文淮之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有些模糊了,方才崔晏
() 盛怒之下的场景,搁到前世,必定是要血流成河才能平息的,这也是文淮之不惜惹怒崔晏也要将他的怒火转到自己头上的原因,如果不这样做,他担心温连会受到崔晏的折磨报复。
可是,为何今世的发展跟他认知中不太一样?
毛豆惊叹着吧嗒两下嘴,把身旁文淮之扶到身边,帮他拍掉身上土,感慨道:“看到没,江大人几句话的威力,顶别人千万句,这世上能治得住殿下的,怕是也就江大人一人了。”
文淮之眼眸掠过暗色,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毛豆眼疾手快地捂住嘴,直接将人扛在肩上,甚至还煞有介事地跟崔晏禀报,“启禀殿下,怎么处置这个死剪刀?”
崔晏轻描淡写瞥去一眼,“礼待,孤说过了,要礼待。”
文淮之险些被这话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扯开毛豆的手,“我不需你装模作样,崔晏,我……”
话还没说完,毛豆掏出个布巾塞进他嘴里,笑呵呵道:“殿下,够礼待了不?”
“文大夫如今乃是状元,身份不同寻常,”崔晏扔去一方帕子,淡淡道:“用锦帕。”
文淮之:?
温连心有余悸地看着被堵嘴的文淮之,默默给毛豆比了个大拇指,太赞了,要让文淮之这张嘴再说下去,说不定崔晏又要发作什么神经兮兮的占有欲。
不过。
温连抬头看向崔晏,有些困惑。
崔晏那么聪明,真就这么轻易便相信了他的话?
为什么总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好像这小子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