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年拔刀入深山,怒斩山君提首还
翌日,午时三刻。
按照樊乡的传统,人死之后要在家中停棺三日方能入土为安。
这主要是为了留给子女亲属悼念的时间,让亲朋好友瞻仰遗容。
古语云,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
今日已经是停棺的第三天,基本上所有薛氏族亲和亲朋好友都前来吊唁过了,唯独薛振海之子薛良迟迟未曾露面。
族中上下也多次派人前去寻找,但一直未曾找到薛良的踪迹。
众人皆纷纷猜测薛良去向,有人猜测薛良是受不了打击,远遁离家;也有人说是薛良上山,去寻那大虫为父报仇,只是多日未归,怕是已然葬身虎口了
总之流言四起,但依旧未曾见到薛良归来。
孙辅阳与薛安、薛来富等人守在薛府门外,孙辅阳一言不发,而薛安、薛来富几人却是一脸焦急,眺望远方,祈祷薛良尽快归来。
薛安、薛来富几人都是孤苦无依的孤儿,自幼时起便被薛振海选中,入了薛府成为了薛良的伴当,如今薛振海一死,他们几人唯一的依靠可就只剩下薛良了。
因此,他们几人比谁都希望薛良早日归来,尤其是这几日族中上下暗流涌动,不少人都对薛振海留下的空悬之位虎视眈眈。
尤其是那薛振江,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觊觎宗主之位,若是薛良再不归来,只怕是这宗主之位真的要拱手让出了。
孙辅阳则一脸惆怅地一言不发,所有人都在忙着争权夺利,只有他深知薛良内心的痛苦,薛良四岁丧母,如今又少年丧父,这种事若是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如今他从众人的眼皮下消失,他能猜到薛良去了哪里,但他还是不能插手,因为这是薛良自己的事情,自己这个当师傅的唯一能做的,只有替他守住薛家。
即便薛良在这场宗族倾轧的斗争中败下阵来,自己也会护佑薛良一生周全,毕竟这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临至正午,丧礼的大小礼仪都进行地差不多了,薛辩遂将一众族人召集起来,开始最后一道流程——辞灵,即向故者灵前三行拜礼。
所有族人按照辈分顺序,依次上前,送这位曾经的薛家之主最后一程。
就连孙辅阳等一众外姓人都得不得例外,依次上前辞灵。
孙辅阳面色凝重地上前,望着棺椁中冰冷的遗骸,对于这位曾经的恩主,他是心怀感激的。
当年自己在军中遭受同侪打压攻讦,心灰意冷之下选择返回家乡务农。
恰逢薛振海在全县境内招收护院教头,前往薛家报名的武人数不胜数,孙辅阳走投无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去应征,谁曾想就被薛振海看中,成为了薛家的护院教头。
薛振海待人真挚,性格豪爽,十里八乡受过他恩惠之人不胜枚举,走在街面上凡是认识的都唤他一声「薛大官人」。
这样的人,对待下属自然也不会吝啬,孙辅阳在薛家的这些年,待遇报酬丰厚,每逢年节薛振海更是会赐下大批的绢匹财帛为礼,对于孙辅阳来说,在这樊乡的日子,可比在京都快活许多。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奢遮仁义的主家,却是说走就走,真当是皇天无老眼,空谷滞斯人。
拭去眼角悄然而出的泪花,孙辅阳毕恭毕敬地朝着灵前拜了三拜,随后步履匆匆地退了下去。
待到众人礼成,正当薛辩打算宣布要将薛振海的棺椁送灵出殡之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出:
“太叔祖,这不合常理罢?”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出言之人是二房的薛兆,此人乃是薛振江的亲信。
“祭式之地,岂容你这小辈放肆!”薛辩出口训斥道。
薛兆闻言却是浑然不顾,迎着众人的目光开始解释起来:“这辞灵出殡之事,当由故者嫡亲血脉来领头送行,眼下良哥儿不在府内,那您说该由谁来领头?”
“是啊。”
“薛兆说的有理,这不符规矩。”
众人闻言纷纷颔首,觉得薛兆言之有理。
薛辩听闻此言,微微一怔,按照族制,已故之人辞灵之日当由嫡子领头送行,若无嫡子则由庶子代行。
而薛振海膝下仅有薛良一子,他这一走,那辞灵领头之人可就没了。
“事急从权,眼下良哥儿不在,那便一切从简,早些让振海入土为安罢!”薛辩道。
此时一名族老出言道:“只怕不妥罢?祖宗规制不可改,即便眼下良哥儿不在,也该挑选个人代他行事才对。”
薛辩眼神微凝,看了他一眼,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良哥儿既不在,那便让与振海血缘最近的振江代行罢。”
此话一出,灵堂之内满堂皆惊,众人神色各异,有的诧然,有的默不作声。
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让薛振江代行职责,着实让人很难不想入非非
而此时薛振江也越过众人,来到堂前,拱手道:“承蒙族老们抬爱,若能让兄长早日入土为安,振江愿代履职责,义不容辞。”
言罢,场上众人皆是环面相觑。
薛辩面色难看,扭头看向身旁的一众薛氏族老们,见他们对自己投来的目光纷纷视而不见,又看了眼堂下一脸得意的薛振江,心中已有了答案。
看来薛振江早已与他们几人勾连,为的就是今日做实名分,往后承袭宗主之位时能够更加顺理成章。
此时堂下又有二房的一众族人们催促道:“还是快些让宗主入土罢,免得误了时辰!”
“就是!”
“快点吧,我看二爷为宗主牵灵,并无不妥!”
一众薛氏二房族人早已得了薛振江的授意,纷纷开始喧哗叫嚷了起来。
眼看场面被薛振江等人煽动,若是自己再不点头,只怕接下来会愈发难以控制。
迫于无奈,薛辩叹了口气,道:“既如此,那就让振”
“且慢!”
此时一阵熟悉的声音从门房处传来。
一众薛氏族亲们纷纷侧目,只见府外门房处,一个挺拔的身躯傲然而立,左手握着一柄断截的钢刀,右手则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
这声音,难道是
不光是一众族亲,就连灵堂之上的薛辩和一众族老,以及薛振江等人此刻也纷纷扭头看去。
只见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的薛良此刻大步踏入薛府,这时人们才看清楚他右手提着的不是别的,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虎头!
一众族人们哪见过这等阵仗,被吓得后退连连,给薛良让出一条道来。
薛安、薛来富等一众伴当们见薛良安然归来,纷纷喜极而泣。
而孙辅阳则一脸欣慰地望着薛良,果然,这小子从未让自己失望。
而薛振江此刻却面色难看,他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差这临门一脚,可偏偏这该死的薛良居然回来了。
薛良左手执残刀,右手提虎首,杀气腾腾地从人群中穿梭而过,目光所示之处竟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待来到薛振海的灵堂前,还不等上方的一众族老们说些什么,薛良径直上前,将剁下的虎头摆在了正中央的供桌上,随后退后几步跪倒,结结实实地朝着薛振海的棺椁磕了三个响头。
“阿爹!吉祥不孝!得您在天庇佑,今日孩儿幸不辱命,斩恶虎首级献于灵前,阿爹!您可以安息了!”
薛良的一番话振聋发聩,震地在场的一众薛氏族亲们目瞪口呆。
没想到,薛良居然真的去上山杀虎了!
那可是大虫!近千斤的大虫,随手一掌就能将人拍得稀碎!居然真的被薛良给灭了!
若不是看到那供桌上还在淌血的硕大虎首,众人实在是不敢相信,单单凭薛良独自一人,居然能够做出这等惊天动地之事。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的内心再次发生转变,前几日还不安分的几家被眼前的场景震慑,收起了原先那不该有的心思。
而其余人的心中除了震惊,更多的则是对薛良发自内心的钦佩。
古来刃仇不共天,痛贯肝膂何时穷?
区区十几岁的少年,一人一刀,独上大青山,斩恶虎,报父仇,放眼古往今来,能做到这种事的,又有几个呢?
浑身是血的薛良跪立灵前,此时的场景用一句话来描述再贴切不过:
少年拔刀入深山,怒斩山君提首还!
此子今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就已经有了如此胆魄与武力,日后必然不同凡响。
和这样的人作对,没有半分好处,唯有乘眼下大家都是一族血亲,抓紧交好才是。
就这样,原先支持薛振江上位的一众族人们开始默不作声地转变阵营。
“好!”
薛辩苍老的面上此刻红光满面,薛氏一族百年未曾出过这等石破天惊的人物了。
此等事迹若是传扬出去,定然会传遍峣州,成为一段嘉话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