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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山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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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起床, 文澜真的确定那些拉菲是假酒。

    好的红酒根本不会让身体如此疲惫, 她头昏脑涨,到下午时才稍微缓解。

    尹飞薇打电话来问她怎么回去的,文澜如实告知,“他来接的。”

    昨晚哭得乱七八糟, 隐约记得自己跟他讲了孩子的事, 将自己藏在心中的歉意一股脑说出来。

    她不记得霍岩到底回应过什么,但态度应该稍有缓和, 她早上起来时除了宿醉的头痛、身上没有洗澡的不舒畅,其他在山上磕着的地方, 他全部做了处理。

    当时发现避孕套, 文澜整个人信念崩塌了, 加上连日来的苦闷令她一下如遭毁灭,从屋里跑出来时在山道上磕出半条腿的伤。

    此刻, 在雕塑台前工作,她眉目严肃, 眼睛一丝不苟盯着手中雕塑刀挪动的位置。

    外头是大雨过后再次热烈的酷暑天, 一切又变得白晃晃、无所遁形。

    她语气强硬,“飞薇,我工作时一般不接电话,因为是你才接,你明知道昨晚谁接的我,现在还浪费精力问。”

    “文文啊, 我是被你气着。”尹飞薇恨铁不成钢,不断叹息,“这样吧,你哥蒙总不是过来了吗, 咱们约上向辰一起聚聚怎样?”

    不容文澜拒绝,她直接笑,“向辰为你眼睛的事跑前跑后,你不能当没这回事吧。”

    “聚。”文澜这回倒爽快,笑眼审视作品,同时大力转过转台,泥塑胸像的正面就回到自己眼前,她抬手将面部仔细修缮,一边认真低喃,“但是我告诉你,我对他没意思……”

    “随你。”那头没好气丢下两个字,猛然结束了。

    文澜眉心微微放松,眼皮子没撩一眼手机的,直接问旁边的学生,你觉得怎样。

    她学生认真琢磨后回答,文澜听了笑。她这人很和善,少年成名架子却不大,学生们和她玩成一片。

    文澜作指导时不喜欢绷着张脸,有谈有笑,“关于这个人物的胸像其实还是缺乏灵魂的,我打算去他家乡走一趟,你们有愿意跟我去的,早点在祁琪那报名,留下几个看家的就行。”

    “到哪儿啊?”学生们惊讶,这尊胸像的委托方是长江书画院,所塑人物是山城民末时期的著名本土画家,姓何。

    文澜不知道从哪儿接来这笔订单,并且相当重视,提前好多天就准备这位画家的资料,基本上其他工作都停摆,一直在研究人物,她要求学生们也对画家生平事迹做详尽了解,这还不够,她打算带着学生到画家出生地进行考察。

    学生们完全懵逼。

    挂着眼镜的小朵姑娘第一个忍不住,在文澜耳边讶喊,“可三峡大坝建起来后那边就淹掉了,现在至少埋在水底七十米以下,这怎么去啊?”

    文澜听了直笑,夸这姑娘功课做的不错,不但掌握画家出生地,连水位线淹到哪儿都清楚。用功又好学。

    她十分满意。

    其他学生就不依不饶,纷纷表示自己可以潜水七十米,去水底一探究竟。

    日头西斜,文澜才结束和这帮实习生的切磋。

    也许兄妹心意相通,蒙思进知道她工作时间不接电话,在五点半时准时打来电话,第一句就是,“尹飞薇约咱们聚会?”

    他语气带着不确定,似乎要征求她意见才能回复。

    蒙思进是蒙家太子爷,小时候在美国长大,文澜外公一家早些年移民海外,蒙思进随着他父母在海外长大,文澜母亲蒙绯是蒙家相当叛逆的一个人,大学自作主张回国,毕业后就嫁给了文博延。

    她这一段婚姻始终不获蒙家人认可,后来事实证明,不得娘家人祝福的婚姻果然是不幸的。

    蒙绯心气高,婚后受丈夫冷落,生了文澜后,将年仅半岁的文澜托付给好友何永诗,为情而亡。

    她走后,文澜嗷嗷待哺,何永诗成了她临时母亲,一直用心喂养。

    蒙家人看小姑娘实在可怜,又没法和文博延抢人,心灰意冷下就让文澜的舅舅,也就是蒙思进父亲携妻带子的回国定居。

    实际上,文澜小时候和舅舅一家并不亲,她极黏何永诗,任何人都无法将她从何永诗身边带走。

    这样一来,舅舅一家就很尴尬,幸好蒙思进人小鬼大,以大表哥的身份经常窜到霍家来和文澜玩儿,久而久之,小孩子间成朋友、成真正兄妹了,她才和舅舅舅妈亲起来。

    不过即使再亲,与她和何永诗之间的、不是母女胜似母女关系仍然相差万里。

    在文澜心中,和霍家人是亲人,和舅舅一家只是亲戚。

    她不用将这话挑明了说,其他人也都明白。她和霍岩的结合即是爱情也是亲情的结合。

    蒙思进很能理解她,自从昨晚他露面,文澜一直感觉备受鼓舞。

    她表哥总是向着她,可以说毫无底线。

    在这通电话里,仍是先将霍岩骂一顿通,骂完后继续鼓励,“你别着急,他撑不了多少,你这回来流多少泪将来让他流多少血还!”

    文澜听了这话无奈又心疼,“那他会死的……”

    霍岩小时候给她取外号,叫她小大海,就因为泪腺发达。

    这是生理缺陷,文澜控制不住。那照这分量,霍岩流血配合的话,他不死也去半条命……

    “别瞎说了。”抬眸望了望,夕阳已经笼罩,她微皱眉,心里开始像猫爪一样,“你没有重点的话,我要挂了。”

    她想着去别墅看看,为自己昨晚的失态和他良好沟通一下,夫妻之间,只要没有原则性问题,文澜愿意为挽回而付出辛劳的努力。

    只要结果是好的。

    “你又心疼上了?”蒙思进笑声连连,“行吧,哥只是关心一下,看你仍然斗志昂扬就放心了。”

    话锋一绕,又绕回开头,“那这个局我来攒,尽量把大家时间都配合上,来场深度的放松!”

    文澜笑了,接着跟他报了自己接下来的工作日程,让他看着尽量安排。

    结束通话,迅速收拾东西,拿起车钥匙就直奔别墅。

    ……

    打开家门,期待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他没有下班。家里冷冰冰。

    将带来的菜放下,文澜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这次菜色简单,做起来很快,文澜小时候跟在何永诗后头打转,对做菜耳濡目染,只是可惜何永诗没有尝过她的手艺。

    做完后,天色微微暗,她倒了一杯温水,端着转进了书房。

    那本摆在雪茄椅前的蓝色文件盒,连同音响里的歌剧《奥菲欧》一同消失。

    文澜于是有些敏感地皱眉。

    前两天他没发现自己过来时,一切东西都是毫无防备敞开的,这次书房里收拾的整整齐齐。

    放下水杯,到他卧室里察看,那张国王尺寸的大床仍然显眼,她母校创始人的画还在,但是衣帽间里明显少了衣服。

    她脸色一白,整个人就懵了。

    接着,文澜在自己做好的饭菜前等到八点半,他仍然没有回来迹象。

    打电话给周琳问情况,对方语气抱歉,“智美现在不接我电话。对不起文文,我帮不了你。”

    文澜说了句没关系,挺失落和无奈地结束通话。

    接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收拾碗筷,回去时,又气又难过地,想了一夜的乱七八糟,一点没睡着。

    第二天傍晚过去,仍然空无一人。

    第三天再去,文澜就恼火了,将他藏在柜子里的雪茄烈酒清理个精光。

    “谢谢啊,谢谢啊!”送到门岗,保安兄弟们笑得合不拢嘴。

    “如果他回来,记得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文澜坐在车里笑着打招呼。

    保安兄弟们一连声应好。文澜这才心情舒畅的驱车下山了。

    ……

    直到第六天,他没回去住的第六天,文澜收到保安兄弟打来的电话,说看到疑似霍总的幻影车出入别墅,可能是讨什么东西。

    那些保安在高端别墅工作,见识也非凡,他们将文澜送来的烈酒和雪茄,拿去二手店变卖,大赚一笔,十几个人一起分了,个个富得流油起来。

    “我们一个兄弟跟车了,他以前开出租的,技术呱呱叫,霍总司机将车子开到名爵酒店,上了二十七楼,霍总就住在那儿。”

    “谢谢。”文澜礼貌感谢。

    “在名烟名酒面前,这小事不值一谢!”又喊着,“下次来,请你到值班室吃山城江湖菜!”

    “好的。”文澜被这帮人的热情感染,一口笑应。

    刚结束通话,准备行动,飞薇又来电,声音嚷嚷着,“怎么样啊,行李收拾好没?坐游轮去三峡,想想就好激动!”

    尹飞薇在山城发展两年,竟然连长江游轮都没坐过,文澜不由地有些鄙视。

    尹飞薇坚持辩解,“你懂什么,我赚钱都来不及哪有心思坐游轮?”

    她这两年一心扑在事业上,个人感情没找落,生活休闲也没影,一听蒙思进要安排大家上游轮逛三峡,情绪高涨、激动地像名去春游的小学生。

    文澜听她叨叨了良久,终于忍不住打断,“行了,到时候见面聊。我有事要办。”

    “又去办霍岩啊?”

    文澜嘴角一勾,默认,接着没再耽误,说了声回聊挂断。

    这时候她的卧室里一片凌乱。

    行李箱大大的铺开在地板,床上摆着好些衣服,一些公务资料也急需整理。

    叹一口气,先将到名爵逮他的事抛之脑后,文澜放下手机,在满室的混乱里,企图给自己打扫出一个利落的战场。

    到天黑时,有实习生进来叫她吃饭。

    明天要远游,大家都非常激动,准备今晚聚个餐、祝彼此一路顺风。

    文澜兴致缺缺,让祁琪带了公款、全程托底,将实习生们打发走了。

    工作室里一下寂静下来。

    她收拾好行李,再次确认了所有要看的资料带整齐了,才去茶水间弄了一盆水果沙拉。

    坐在书桌前,一边吃晚餐,一边心神不宁想东想西。不知怎地,她竟然把自己想睡着了……

    醒来,时针指向晚九点,小孩儿们还在狂欢,一点归来的动静没有,她揉了一把脸,单手将刚才垫在脸下的资料推走,一个人懵懵地坐了一会儿,终于思路清晰了点。

    才到外面洗好沙拉碗,回到卧室里洗漱。

    她今晚不想去酒店堵人了,也不想告诉他自己明天要出远门,两个人之间真的需要冷静期。

    那晚该说的都说过,他怎么考虑、有什么样的结果,文澜决定静候佳音。

    洗好澡躺上床,手机铃声突然狂作。

    拿过来一看,是别墅门岗的李大哥,文澜惊了一秒,想着这李大哥再次打来电话、难道是霍岩回去了?

    结果一接,还真是这样,他说法很奇妙,“你过来,霍总在和一个男人聊天,两个人都喝了很多酒,边聊边吵!”

    “……啊?”

    ……

    经过白日蒸烤的山城夜晚仍然脱离不了暑气,夜里十点多各条大道上人车流稍减,文澜开着宾利比平时快了将近二十分钟的到达丽景江都。

    车子进门岗时,穿蓝色制服的保安李大哥立刻小跑过来,对她说,“你快过去,霍总刚进了家门,他喝了很多啊,从来没见过他喝这么多……”

    李大哥不断咋舌,“和一个男人在外面待了三十多分钟,两人都像在克制,但是霍总首先没耐心了,他一个人回去了,外头现在还站着一个在耍酒疯呢,你小心!”

    文澜唇缝紧闭,脸色也不好看,听完后对李大哥很用心的点头,“谢谢你,他秘书在,我不会有事。”

    踩油门,又往里面开了五六分钟,到达别墅前。

    路灯一根根昂扬站立,一侧山道临着密林,很陡、很深,黑漆漆地看不到底一般。

    弯着腰的男人对着底下一阵狂呕,单手扶路灯,他另一侧是一个看起来是他司机的男人,紧紧拉扯着他,不然这人得滚到山崖底下去。

    文澜停好车,踩着平底鞋下来,脸色大概和天上的乌云差不多黑,她来到男人身后,那人正吐完,缓着气儿地、哼哧哼哧像濒死老牛。

    垂着脑袋,一看到她,立即苍白的脸庞一喜,酒气熏天喊着,“妹妹!”

    接着完全扑到文澜身上来。

    文澜低呼一声,一时心跳都被这具沉重的身体压快了,脸色怒但极力克制了,唇瓣微微抖着,心疼道,“你干嘛呢……”

    蒙思进喝的晕头转向,他抱完后,两手用力扶着她双肩,脸重回到她面前,俯身对她、耐心地胡话连天,“哥一定罩着你——文文!你是最棒的!我们蒙家人为你自豪!”

    又扭头冲别墅大门狂喊,“霍岩这个狗——我今晚在酒桌上把他弄趴下——给你赔礼道歉——”

    文澜眼眶一下就发酸了,嘴角努力勾着笑,两手忍不住扶住他背,轻拍了拍,“哥,谢谢你……”

    蒙思进转回头来,眼神贴很近的鼓励她,“哥知道霍岩对你意味着什么,哥永远理解你,但是文文……”

    他声音又沉下来,显然遇到了自己不能掌控的事,挺心疼地眼神看着她,“如果努力过没有用……那就放弃好吗?”

    好吗?

    不好……

    好吗?

    不好……

    文澜耳边是蒙思进醉酒后的急促呼吸,还有对她的关怀备至眼神,她很烦恼,也很感动,她现在等于是孤身一人了、在这个世上,蒙家是她唯一后盾,蒙思进是这块后盾里的前锋。

    舅舅舅妈不可能支持她挽回霍岩,他们和父亲同一战线,但是蒙思进理解她。

    可这种理解也是有限度的,就像文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多久,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她此刻,只能对蒙思进说,“我看着办……”

    蒙思进笑了,伸手捏捏她脸颊,眼神体贴到底,并不逼她,不过正经不到十秒,他忽地又醉意大发,对她猛喊,“妹妹——他不要你哥要你——哥捐精卖血保你吃穿不愁!”

    好一个捐精卖血……

    文澜恨不得伸手捂住他嘴,她简直慌了,耳畔敏锐听到他司机噗嗤笑的声音,恨不得钻地洞躲开,不过是自己亲表哥的缘故,她坚持地小心翼翼扶他进了车厢。

    蒙思进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烂醉如泥,文澜连小时候喝何永诗母乳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终于把人安排妥当。

    吩咐司机,今晚一定要整夜照看,让他侧着睡,怕会再次呕吐引起窒息。

    司机一连声应下了,又抱怨了几句如果不是她来,他连人恐怕都带不走。

    蒙思进今晚做东请霍岩吃饭,结果两个人酩酊大醉,简直像从战场厮杀了一番下来。

    文澜看着表哥的车子驶离,才拿了包,气势汹汹进了别墅。

    ……

    霍岩今晚大概率没有使用司机,坐蒙思进车回来,又一个人进的家门。

    从玄关开始,他的鞋子、手表、领带、手机等就零零散散地摆了一路。

    文澜进屋,放下包,一路弯腰帮他收拾。

    皮鞋摆正,握在手里冷硬的腕表拾起,领带捡好了放在茶几,手机放反了重新翻面。

    做好这些小事,文澜回身,她眼睛在初瞄到沙发上呼吸剧烈起伏、双眼紧闭,单手腕压在额前的男人时,里面简直起了一层波澜。

    微妙与恋恋不舍地反复在他身上摩挲,仿佛那目光有了实质,非常不计前嫌、没有隔阂的与他这个人贴合在了一起。

    文澜往沙发前靠了两步,接着膝盖着地,后坐在自己小腿上的姿势,与他贴近着。

    霍岩在沙发上躺着,眼帘紧闭,一手搁在额前,仿佛酒后头痛,很长时间没有放下来。

    另一只手臂从沙发垂落。

    手掌呈自然放松的形态,以掌心对着文澜。

    她抬手、慢慢地接触他这只手。

    雪亮光线下,他掌心颜色显得苍白,文澜用自己指腹小心翼翼碰触了上去,在掌心轻滑两下。

    她眼神温柔,眉心却忍不住皱起。

    这一刻想到很多很多……

    她其实已经有两年没好好碰过他了,来山城后总共有四次的碰面,每一次都草草收场。

    这一刻,她和他近距离的几乎呼吸相触,她心里高兴又难过。

    高兴两人气氛这么平和。

    难过,他这只手曾经给过她的温柔与爱,让她好像再也找不着他人取代。

    那些画面于是栩栩如生,像被雕刻刀砸出深刻痕迹,将永生存在一般。

    霍岩的这只手,曾经是她的写生对象。

    那时她才十来岁,初学雕塑,天分惊人。

    老师告诉她,人类的手部相当难以刻画,怎样塑造一只活灵活现的手部,既需要天分又需要付出。

    她于是让霍岩做她的手部模特。

    他陪她渡过无数个日夜,就为了让她做出一只灵巧的手部。

    他对她的耐心,没让少年时的文澜惊讶,却让成年后的她惊讶了。

    对于少年天才而言,他们眼里除了爱好别无他物,那时候的霍岩在她心中就是一个拥有绝佳身材比例,和完美脸蛋的工具人。

    她垂涎三尺,要他亲口承诺成年后,贡献出自己的裸体、让她写生。

    他那时候什么都答应她,但这件事回应的很含糊,文澜觉得他纵使见识广博,仍然是被东方人骨子里的矜持绑架,对于裸体羞于展示。

    为此,曾和他闹过一场很大纠纷。

    那是两人出生以来第一次实质意义上的吵架,结果当然是文澜赢了,她初战告捷、不可一世,理所当然要求他,等一成年就将自己贡献给她。

    霍岩答应了……

    后来文澜成年了才在想,这竹马搞不好是在暗恋自己……

    可惜她当时就是个榆木脑袋,对恋爱一窍不通,出国留学后看别人谈恋爱才晓得,即使和霍岩关系再亲,他也没有必要做到对她事事谦让、付出长时间陪伴而无怨无悔……

    思绪从这一只手引发,又从这一只手抽回。

    文澜此刻仔细用指腹经过他的掌纹,又顺着小拇指上的四块肉垫来到他的指尖。

    她的神情柔和,观察着他这一只手。

    这其实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对于雕塑家来说。

    他五指微扣在一起,这在雕塑家的思维里叫“手的秘密”,人类多数时候,包括在行动时,手指都是自然内倾的。

    他此刻在自然状态,五根手指毫无防备,文澜来到他的指尖,指尖在她眼里也很有形象,指甲圆润而光洁,看上去是两条轨道上伸出来的瓦片。

    指甲就是瓦片,而指甲下方的指尖从侧面看又似一艘艘船头。

    他的船头温热而厚实,文澜用两根手指捏了捏,他的船头又软了下去。

    她嘴角一勾,很想笑,但是又笑地不成功,眼角甚至开始发红,不可抑制低语出一句,“我好想你……”

    声音轻而微,她自己都没听清,但是下一秒,她低落着的身体猛地一失重,她惊呼一声,接着天旋地转般,她被一股力量从地上拎了起来,带进皮质沙发紧绷而高弹力的表面。

    后背贴地那方炽热无比,是他刚才躺过的体温造成的,文澜一开始惊慌,后来被他醉酒中的唇瓣覆盖住时,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的左手仍然被他扣在掌中,刚才在她眼底毫无杀伤力的、他的五艘船头忽然就掀起巨浪,将她抓住又围困。

    身上是他高热的身体,他喝了酒,喝了很多酒,文澜知道他酒后一向品行良好,喜欢安静睡一觉,所以对他毫无防备,他不会像蒙思进一样失态喊叫,也不会折腾的身边人精疲力竭,他只是需要睡一觉,然后醒来时,会礼貌轻声轻气跟她道歉,对不起又喝多了、辛苦你了……

    这回文澜甚至还没来得及辛苦,就抓紧时机的贪恋了一会儿他的手掌,他就掀惊涛骇浪,一下将她抓住,气息粗重地狂吻……

    只能用狂这个字眼……

    文澜措手不及,睁着两眼,被他压着,堵住唇瓣,她试图用一丁点的精力去思考他。

    他两眼睫毛长而翘,会随着动静不时压到她的眼球,那时她就会很没底地惊叫一声,在她心里是惊叫,可变成行为从嘴里发出来时,她耳朵听得却是类似弱小动物的轻呼。

    和他的身形比自己是多么渺小,他另一手掌在她腰间作乱,不知道在寻找什么,又重又急,文澜于是全身发热了。

    她睫毛不住颤,视线寻找,试图对上他的眼睛。可是只看到他因酒精而潮红的俊脸,因深吻而激烈深拧的眉心,她觉得眼睛没用了,于是好乱地闭上眼睛。

    由被动转主动,另一条自由的手臂去勾住他后颈,手掌还移动到他发里,她按摩着他的头皮,一下又一下,用雕塑家的手去这么做。

    诗人艾青有一首诗这么形容女雕塑家:

    从你的手指流出了头发

    像波浪起伏不平

    从你的手指流出了眼睛

    有忧伤的眼神

    从你的手指流出了一个我

    有我的呼吸

    有我的体温

    ……

    任何时候,雕塑家的手可以疗愈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因为太过真实的、人们总会感到害怕……

    他的吻由激烈到平息是在缓慢发生中的,酒香在两人口鼻舌喉四方位弥漫,这吻烈到像是也发酵上了十年、二十年,一品不知身在何处……

    她呼吸激烈地,像苟延残喘,她跟上他的节奏就得付出这么深重的代价。

    酒香,唇舌香,气息相撞,彼此相握的手……

    她眼前迷迷蒙蒙,脑海里狂喊他的名字,她身体跟着动情,她离不开他了……

    可是好像突然一下地,他厌倦了这个事情,他在她唇齿间忽然冒出一个名字,“盛夏……”

    文澜猛地撩开眼帘,耳畔是两人交叠又相撞极其紊乱的气息,他的舌也还在,开始慢条斯理享用她,可是文澜确定自己没听错,她恼火万分——

    他的身体仍然是能带给她无数灵感的那具,文澜却猛地将他掀开,她长发从沙发提起,随着她动怒的身体离开。

    她站在地板,回身看他。

    他被掀开后,一条手臂又压去了前额,不过这一刻,他那一双眼也被覆盖住了。

    鼻梁高挺,和她深吻过的薄唇看起来又热又红,唇缝间还有点散乱的呼吸,他胸膛也起伏,被文澜不小心揉开的领口露着大片性感锁骨。

    但是他不说话。他躺着,一条腿曲起,像进入另一个平息的状态,他开始入眠。

    文澜指尖往掌心陷了陷,大脑一片空白,身体还残留着爱欲地转身拎起包就跑了。

    她到了外面,在水杉林里的小道停留。

    夏夜的热度,让她受伤的心有了回旋余地。

    文澜又站了几秒,然后转身,重新回到房子里。

    霍岩仍然是平躺在那条浅褐色沙发里的姿势,一条长腿曲起,一条手臂遮眼。

    文澜想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吻得过于投入,舌根都麻,她眼眶一下酸了,觉得自己深情喂了狗,于是盯着他脸,皱眉哑声。

    “你故意的?”

    空间寂静。他哪还有半丝动静。

    文澜甚至怀疑刚才的激吻是一场梦。

    但是,盛夏这两个字结结实实砸在她耳朵里,到现在还在回响,她无法说服自己刚才是做梦。

    她眉心拧着,痛又气地发声,“你差不多行了……”

    这一句声音高,听起来非常生气,又说,“我都道过歉了!”

    他仍然没有反应。睡得挺沉。

    文澜跟空气较了会儿劲般,放下包,到卫生间端了盆和热水,开始给他脱袜子泡脚。

    她做得很仔细,简直贤妻良母、举世无双,不过,等她将霍岩两腿重新搬回沙发,又很勤劳跑回卧室拿了被子替他盖好后,她倏地用那条擦过脚的毛巾,严严实实往他脸上糊了去。

    擦了又擦,他俊脸潮红,但是毫无反应。

    文澜冷哼着放下毛巾,又盯着他脸看了几秒,起身,堂而皇之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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