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婢女(十二)
明月仔细听了一会。
苏母其实并未拒绝,只是说不一定有存货,她说的倒也不算假话,因为明月就是这般告诉她的。
但舅母王氏却以己度人,觉得苏母这是不愿意给她,当即大声道:“明月有好东西漫天往外乱洒,如今给自家人反倒没有了,这话说出去谁会信?”
苏母赶忙说道:“嫂子,您小点声,月儿还在午睡呢。”
苏母心疼女儿难得回家,想让明月好好休息。
但她越是这么说,王氏声音却越发大了起来,似乎恨不得赶紧将明月吵醒一般。
明月不紧不慢的穿上衣服,她走进堂屋的时候正在听王氏大谈自己对苏家的恩情。
“若不是我和当家的可怜你们孤儿寡母,进府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会让给你女儿,你真是没有心,白对你好了!”
王氏咄咄逼人,苏母想要辩解,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明月走了进去,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王氏看了明月一眼,阴阳怪气道:“明月如今倒是越发出息了,见了我这舅母,都不愿意叫一声。”
明月看着她,说道:“舅母牢骚没发完,我怎么敢开口。”
王氏听了这话,心下一塞,但想到正事要紧,便转而说道:“明月你的差事还是我和你舅舅帮你谋的,如今得了好东西,却不知道孝敬长辈,反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给……”
王氏不停的数落着明月,间或夹杂着苏母的几声辩解,但明月却始终神色不变的听着她说。
等王氏感觉嗓子都说干了,端起茶杯要喝水的时候,明月方才开口。
“给小丫头的都是残次品,这样的东西,怎么好给舅母呢。”
王氏立马道:“小丫头们用的是差的,我确实不要那样的,但今天给主院的,可都是上等货色。”
明月心下感叹王氏消息灵通,但依旧半点不慌,说道:“舅母想要那样的玉容膏,得三天后才有,您要几瓶?我提前给您留着。”
王氏眼睛一亮,她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顺利,立马说道:“两瓶……不,五瓶!我就要五瓶!”
明月点点头,说道:“舅母是亲戚,我也不好收您高价,卖给旁人一钱银子一瓶,您要五瓶,我只收您四钱银子,您既然定下了,那就先付了银子。”
王氏听到这话,顿时眼睛瞪大,问道:“你说什么?四钱银子?”
明月听到这话,立马露出一脸恍然的模样,说道:“也对,舅母您素来怜惜我家孤儿寡母,定然不肯占这个便宜,既如此,我也只能收您五钱银子了。”
“你你你!”王氏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明月诧异道:“您还想多给点吗?五钱银子都嫌少,那一两银子,这总行了吧,我不能收更多了。”
王氏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这丫头猪油蒙了心不成?哪有这样坑自家亲戚的!”
“坑?舅母既这么说,那您想怎么样?”明月一脸疑惑。
王氏说道:“给小丫头都是白给,给我这反倒要收钱了,这是什么道理?”
明月一脸惊讶,说道:“可您不是不想要那些次品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次品了,我要绿袖她们用的那样的!拿点破药膏,你还跟我要钱,真是个白眼狼!”
明月一脸惊讶:“原来舅母今天不是来照顾我们孤儿寡母的,是来抢东西的?”
王氏被这么一说,脸不红心不跳,说道:“什么抢东西,自家亲戚,互相照应一下算什么,我从前可没少照应你家!”
苏母在一旁拉扯明月一下,低声说道:“都是亲戚,你舅母都这么说了,你就匀她几盒……”
明月听到这话,也不生气,只平静道:“娘,都是自家亲戚,你把卖络子挣的钱全给舅母吧。”
苏母立马说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明月说道:“为何不能给?”
苏母立马道:“我辛辛苦苦挣的钱,你说给就给,你什么时候能做我的主了?”
明月说道:“您挣钱辛苦,我挣钱难道不辛苦吗?”
苏母一时语塞,她忽然想起明月制药的辛苦,进行了一个月的尝试,方才成功了这一次,她到底更心疼女儿,再也说不出白送之类的话了。
王氏看着苏母就这么熄了火,立马道:“我真是遇到了一家子白眼狼,亏我还帮你女儿进侯府!”
苏母听了顿生愧疚,看了明月一眼,但见女儿神态坚决,只能心虚的别开脸去。
明月面对王氏,却是不避不让,说道:“表妹在家里可好?”
王氏皱眉盯着她。
明月继续说道:“舅母,您若真觉得这是个特别好的机会,可以让表妹和我换过来,您放心,不用您出面,我回去就求赵嬷嬷。”
王氏听了心下一紧,一来她可不敢将这种事闹到赵嬷嬷跟前,二来万一成了,她女儿就要进侯府伺候人。
她女儿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能干得动小丫头的活,她是万万舍不得的。
明月从来不觉得自家欠了王氏人情,一来这不是什么好机会,二来王氏本就没安好心。
“我也是进府了才知道,原来送小丫头进去,还能拿二两银子,这笔钱,您是不是忘了交给我娘?”明月笑着说道。
苏母立马看向嫂子。
王氏脸上一阵慌乱,说道:“什么银子,胡说什么呢,妹妹你以前又不是没在府里待过,哪有什么二两银子。”
明月看向苏母,说道:“娘您有所不知,这是侯府今年才开始的规矩,每个进府的家生子,都会赏二两银子,我问过赵嬷嬷,因为我顶了表妹的缺,所以也有二两银子,但钱却在舅母手里。”
苏母再度看向王氏。
明月适时道:“舅母,您心肠好,怜惜我们孤儿寡母,一定不会私吞这笔钱,对吗?”
王氏心虚,她也看出来明月不像苏母那么好哄骗,怕明月追着自己要钱,站起身来,火急火燎就要往外跑,口中说道:“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帮人还帮出埋怨来了。”
明月见她要走,高声说道:“舅母,您买玉容膏的钱还没付呢,您还要不要了?”
王氏没回答,只跑得更快了,片刻就没了影子。
苏母叹息道:“何必闹得这么难看……”
明月却转头看向苏母,神情郑重,说道:“娘,您日后少跟舅舅一家来往吧。”
苏母说道:“为了这么点小事,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你这孩子说话也没个遮拦,那可是你亲舅舅。”
明月说道:“我们苏家几代单传,所以没有旁的亲戚,按理来说,舅舅确实是最亲近的。”
苏母点头,说道:“就是这个理,自来娘舅亲,话糙理不糙。”
明月笑着说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您总怕得罪舅舅,怕他不愿意照顾您,不给您撑腰,但您扪心自问,这些年得到过舅舅家多少帮助?”
苏母闻言,思虑许久后,说道:“这次你进府……”
“您要想清楚,舅母到底是想帮我家,还是想要二两银子?”
苏母一时语塞,侯府要家生子进府这事,里头其实有许多讲究。
许多人家虽是下人,但日子过得不比外面小富之家差,这种人家,若是不舍得自家女儿进府吃苦,还会从外面买丫头顶替自家女孩儿。
侯府对这种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母剥去人情债的外壳,想到王氏一贯的抠搜,觉得以她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稀奇。
“娘,您仔细想一想,舅母每次是不是都是话说得好听,但实际上什么也没出过?”明月问道。
“我从六岁就听她说过年要给我包个大红封,每年都说扯布料给我做衣裳,每次得了赏赐都听她说要分您,但您真的见到过什么?”
苏母顺着女儿的话,细想起来,她这个大嫂自来说话动听,总是用嘴巴来大方,空口许诺从来不要钱。
苏母要脸面,也不好意思追着要东西。
若仅仅是嘴巴大方就罢了,偏偏王氏还总用这些话来绑架苏母,所以每次到最后,苏母半点好处没拿到,反倒给王氏的儿女买了不少东西,成了一笔笔有去无回的人情债。
“这些蝇头小利,咱们可以不计较,但却不能再容忍下去了。”明月说道。
苏母讷讷道:“我日后警醒些便是,何必就闹到要远了关系呢。”
“娘,您不在侯府,不知道舅母在府里的名声。”明月压低声音。
苏母立时醒了神,追问起来。
明月说道:“府里人都知道,舅母手脚不太干净,夫人治下极严,偏偏舅母又不知收敛,惹得旁人议论纷纷。”
“她怎么能这样,这要是被夫人抓住了,可如何是好……”苏母闻言,恨不得立刻跑回娘家劝王氏。
明月也没有拦她,只说道:“舅母只是在侯府这般也就算了,若是弟弟日后出息了,她会做什么?弟弟还要不要名声?还做不做人了?”
苏母顿时语塞。
明月接着道:“你去劝她吧,若是劝得动,咱们还是好亲戚,若是劝不动,您也别生气了,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
明月起身打算离开,她想趁着时间够,去街上买药材,之后便直接回府。
因着次日一早要扫地,所以明月每次归家都不曾过夜,苏母满心不舍,将早就给女儿准备好的东西递了过去。
待目送明月出门后,苏母赶忙锁了门,火急火燎的往娘家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