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没出息
新游戏刚上线,老刘他们最近很忙,要随时处理游戏中出现的bug,天天都在加班,大家虽然早已习惯,但接到洪昼邀请的时候,还是非常高兴,不能多点时间休息,吃吃美食也是让人快乐的事。
所以老刘干脆将洪昼的请客当作团建来过,让大家提前下班聚餐,吃完饭再回公司加班,大家对这两全其美的安排也没意见,下班就直奔洪昼定好的那家烧烤店。
哪知道,请客的洪昼却还没到,被下班的车流堵在了路上。
不过因为是常吃的店,他们也没客气的直接点了菜,先烤着等洪昼。
没过多久,一辆出租停在烧烤店门口,一身休闲装的洪昼,手里拎着个金属的鹦鹉架子,架子上还站着一只,通体没一根杂毛的白色鹦鹉。
众人眼睛都瞪圆了,盯着洪昼将鹦鹉架子小心翼翼地交给老板,交代他挂到后院去,临了还不忘叮嘱老板,“别让油烟熏着它了。”
安排好了那鸟,他才施施然,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过去的同事一个个都望着他,洪昼摸了摸鼻子,“我脸上有花?”
老刘率先回神,“你刚才那样子,怎么看着就跟电视上演的八旗子弟似的。”
洪昼一哂,“做个八旗子弟混吃等死,是我平生所愿。”
话刚出口,便遭来前同事们,羡慕嫉妒恨地谴责。
“我说怎么看着眼熟,你现在堕落了,整个一纨绔子弟的气质。”
“洪大爷,遛鸟闲逛你有了,啥时准备去广场上抽个陀螺?退休大爷的标配可得安排上!”
“洪昼,这就是你不对了,辞职就算了,还跑来刺激九九六的苦逼码农,一切以炫悠闲为目的的请客都应该被狂宰!”
“臣附议!”
更有人直接以行动代替谴责。
“老板!牛肉,生蚝再来几份,越多越好!”
“烤脑花也来几份,吃脑补脑。”
……
洪昼只笑着随他们闹,他性子随和,以前和同事也相处愉快,尤其真离开公司后,成天独来独往,乍一回来,听他们闹着,还倍觉亲切。
因此一顿饭吃得热闹开心,直到快结束时,中午在电梯间说羡慕洪昼辞职,被齐怀瑜听见的同事,打着嗝对洪昼说,“洪昼,我要是因为你,而被老板开了的话,你可得给我补偿。”
洪昼奇道,“我都走几天了,还能坑得了你?哪个老板这么惦记我?”
“齐董啊!”
“齐怀瑜?!”洪昼心头一惊,难道自己造假被他找人鉴定出来了?忙问,“他说什么了?”
老刘是个厚道人,忙说,“听那小子胡说,齐董也没说什么,只是问哪个洪昼,”他指了指开玩笑“讹”洪昼的那同事,“他就说了,是才辞职的程序员洪昼,家住古玩城那片,刚拆迁的。”
见洪昼脸色有点不对,老刘问道,“怎么,你得罪过他?”
洪昼嘴角扯出一个笑,“哪能呢,在公司都见不着面,离开了还能得罪?而且,我像能得罪这种级别领导的人吗?顶多得罪你。”
话虽如此,洪昼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虽说在古玩界,买到赝品是自己走眼,怨天怨地怨不到别人,但卖赝品给前老板,这说出去多少也有点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了,齐怀瑜若是个心眼小的,难说会不会放过自己,他暗自思量着,要不然出去旅居一段时间避风头?
毕竟那可是两百多万啊,煮熟的鸭子若还让它飞了,洪昼光想想,就觉得心疼。
其他人因为还要回去加班,不敢多喝,只有他被灌得脑子晕乎乎的,稀里糊涂间,仿佛听老刘说,人力处没通过他的辞职报告。
等上了出租,他怎么也想不起新租的小区叫什么了,直到人家出租师傅等得不耐烦了,他才记起新家在古玩城附近,便说了声“去古玩城”,反正离得不远,走几分钟便能到。
一路上司机生怕醉鬼在车上吐了,弄脏自己的车,十几万的出租,硬是开出了跑车的速度。
到目的地的时候,司机和洪昼都松了口气。
他其实没真醉,只是喝多了点,有点晕乎乎,被夜风一吹,那点醉意,散了几分,但又似还不太清醒。
他站在古玩城的大门前,左右张望,思索自己该往哪边走,觉得好像哪边都能回家,只是回哪个家就不知道了。
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多,三层楼高的古玩城早关门了,就连大楼外的铁门上也挂了把大锁,冷冷清清的,想半天也没决定好走哪边的洪昼嗤道,“哪个商场还用锁啊,都是电动闸了,土气。”
再想想又觉得土气和不洋气的古玩,好像也挺搭的。
他隔着铁栅栏往里看,白天热热闹闹的地方,现在连过道灯都没亮一盏,甚至外墙上“古玩城”的霓虹都暗着,也不知道是商城物业觉得浪费电,还是守夜的保安忘了开。
黑暗中的古玩城显得萧索破败,两旁的路灯也不亮堂,透着股阴森之气,深秋的夜风吹过,洪昼手里拎着的鹦鹉觉得冷了,突然开口骂了句,“冻死爷了。”
洪昼自从买到它后,这还是第一次听它主动说人话,而不是一通乱叫,稀奇地将鸟架提高,把鹦鹉凑到自己眼前,那鹦鹉大概是通了人性,看出这人不好惹,内心惶惑地用拴了银色链子的爪子,不安地扒拉着架子的横梁,努力将自己团成一个白色的球,完全没了刚才自称“爷”的底气。
看它这鸟样,洪昼乐了,下午他看上这大鹦鹉,就因为路过时它叫了声,“爷,早上好。”
只是没想到还会爆粗口,估计是从养他的老头那儿学来的。
洪昼扬了扬下巴,哄着念,“乖,跟着念,给爷请安了。”
鹦鹉瞪着小眼睛,嫌弃地看着眼前的酒鬼,头一扭,不理他。
洪昼转动架子的方向,让那小脑袋又对着自己,看似狰狞地威胁道,“不叫?爷把你拔了毛烤着吃!”
鹦鹉许是回忆起在烧烤店后院看见的那些穿在铁签上,做了人盘中餐的鹌鹑,身体抖了抖,委委屈屈发出模糊的叫声,“给爷……请安了。”
洪昼满意地嗯了一声,从兜里掏出店主送的一小袋鸟食,抓了一小撮在手里喂它,“再叫一声。”
大约冲破了第一次的羞耻,又有食物奖励,鹦鹉啄了几口小米,仰着头讨好,“给爷请安了,给爷请安了。”
听着那没心没肺的叫声,洪昼觉得眼前的鸟,仿佛隔着层水雾在晃动。
“爷在这儿没家了。”
话刚出口,豆大的水珠砸进手心,将那团小米溅得飞起,鹦鹉吓得扑棱着翅膀,“给爷请安了,给爷请安了,给爷请安了。”
洪昼抹了把脸,咧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笑,骂了句,“没出息。”
也不知是骂鸟毫无气节,还是在骂自己。
洪昼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天,无星无月,哽咽着,“我回不去了,四哥,你们要好好的啊。”
说完,他朝着不远的低矮平房走去。
灰白的围墙上,画着圈的拆字随处可见,还没搬走的人家却依然亮着,不多,只有十几户,他家对面的小饭馆也在其中。
洪昼掀开塑料门帘。
“哟,洪昼来啦?是落下什么东西回来取的吗?”瘦削的老头招呼着,小馆子是老头的家带店,开了很多年,老头每次给新客介绍时总说“我这店开了几十年。”
究竟几十年,洪昼不知道,至少比原主的年纪大。
洪昼往窗前一坐,“不拿什么,想吃你老做的面了。”全然不顾已经被烧烤撑胀的胃,又点了一碗面。
老头得意道,“那是,老字号了,”老头又叹了口气,“以后吃不到啰。”
洪昼道,“前面不是有店面刚修好在招租吗?你再开一间,我还去吃。”
“不开了,我也六十几的人了,该退休了。”
说完,摇着头去后面厨房给洪昼煮面去了。
洪昼原本因为方才那阵突如其来的伤感,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回家,才来这儿的,没想到又被老头几句话破了防,没父母兄弟了,没老同事了,如今连老邻居,老店都没了,他想,自己真是比弘历还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