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章 姚娘子
康老头次日醒来,屋内一丝动静也无。
他脸上浮现一抹怪异的笑容。
这小子依旧还是这么记仇!
他忽地跳了起来,光着脚跑到屋外,仔细查看了一遍花田。
幸好花花们都好得很,花瓣竟比前些日子还肥硕了些。
他这才安心地回了屋,却见桌上摆着一碗清粥,三个小菜。
他思索片刻,把粥菜折到了猫盆内。
屋内收拾得齐整得很,就连他的衣裳都细心地叠在了枕边。
他东张西望未见异常,笑眯眯地穿上衣裳,准备上外头去。
衣裳一上身,他心中忽地咯噔一下,然而为时已晚。
一种难以言状的瘙痒感自脖颈开始蔓延,他跳着脚跑到墙边,扒开一个小箱子,里面凌乱地摆着七八个小瓷瓶。
他拿起那个头上微赤的小瓶子,小心地往地上一倒,脸色大变。
空的!
这臭小子究竟霍霍了多少瘙瘙粉?
这时,他全身各处开始此起彼伏地瘙痒起来。
凄惨的叫骂声响彻山谷:“秦家兔崽子,别让老子逮到你!”
秦怀瑜直着腰坐在马车前方,嘴唇紧抿,双目含冰。
这嘴瓢的老头子,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大概是忘记了以前出门就挨雷劈的惨痛教训,还是学不会闭嘴。
这便是为何他死活不愿意学习康老头那一套神神叨叨东西的原因。
心念一起,因果相随,他无心的一句话,却不知招来多少因果报应!
马车内静悄悄的。
桃花闭着眼睛,面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心内骇然,自知没有褒姒杨妃之貌,亦无停机之德、咏絮之才,怎么听那老头的意思自己倒是个红颜祸水?
这便是康老头遭天谴的原因,大凡有些本事的人,看破天机不说破,说破之后那人要么惶惶不知如何自处,要么想法子祛灾避祸,一不留神反会逆天而行!
姚大夫一大早便往济民堂而去。
秦怀瑜到他家时,只有姚娘子并一个帮佣在家。
秦怀瑜将桃花安置好,跟师娘大致说了她的情况,姚娘子膝下无儿无女,见着桃花年岁不大,只当自己闺女一般,满口答应秦怀瑜,留下桃花照顾些时日。
桃花瞪大眼睛看着他,秦怀瑜自是不舍。
然而再多的眷恋到了此刻,也不应再纠缠。
秦怀瑜微笑着安慰她:“你且安心在我师傅这里,待到文诤回来,我自会知会他再来接你!”
桃花点了点头,心头拟了千百句话,半晌却只说了一句:“多谢秦大哥!”
秦怀瑜嘴角含笑,缓步出门而去。
上马车之前他回头望向桃花所在的小院。
院内摊晒着十几匾药材,姚娘子正挽着袖子打水做饭,房顶炊烟袅袅,不久师傅就该自济民堂回来了。
若是那时他不放弃心中所愿,现在他与桃花是不是就如师傅师娘一般,过着平静淡泊的日子,闲时并肩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
他猛然回头,压下心中百种惆怅,斩断腹内百结愁肠。
大丈夫何必耽于儿女情长!
姚娘子心细如发,她瞧出桃花心有郁结,并不多问。
她每日为桃花煲上补身的药膳粥,循着她的口味做些可口的小菜。
桃花所需物事尽皆放置在她趁手的地方。
饭后拉着她闲叙家长里短,唯恐她心里不自在存了食。
姚大夫话不多,只每日仔细为她诊脉,轻声告诉姚娘子药膳粥内该如何添减药材。
如此这般大半月下来,桃花气色比之前更胜一筹。
等到文诤上门接她时,只见她肌肤润泽,发丝乌亮,眼神灵动,毫无一丝病态。
文诤到时,她正坐在小院内一边看姚娘子晒药,一边拿着几段甘草嚼着玩。
等到他翩然走进院内,眼神清亮瞅着她时,她反而愣住了。
姚娘子见是个翩翩少年郎走了进来,与桃花两人眼神胶着,自然猜着是她夫婿来了。
她起身笑说了一句:“贵客来了,我且去泡茶!”
桃花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她唇边含笑,眼中却落下泪来。
文诤快走几步,急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摩挲着她柔亮的秀发。
声音嘶哑道:“娘子吃苦了!”
桃花闷声痛哭。
两人相拥许久,姚娘子隔窗擦擦眼泪,将凉了的茶水换掉。
桃花终于收住眼泪,抬眼看他道:“你怎么才来!”
文诤心中一酸,忙答道:“书院博士留了我些时日,为着明年的春闱做了一番安排!”
实际他也是心急如焚,已是日夜兼程返回。
一回家却见着众人面上表情各异,母亲与大姐都冷冷说不知道桃花去了哪里。
幸亏秦怀瑜给他指了路,他才知道桃花正在姚大夫家养病。
他甚至顾不得舟马劳顿,径直便赶了过来。
桃花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孩子……没了……”
文诤心头一痛,忍住泪说道:“娘子无事便好!”
桃花冷笑道:“你不问问孩子是怎么没的?”
文诤眼神苦痛:“一切都是为夫的不是……”
桃花盯着他半晌:“与你不相干,这孩子与你们殷家无缘罢了!”
说完抬脚走进屋内,睡在床上不住垂泪。
文诤亦是心头难受,他知道孩子的事与母亲和大姐有莫大的关系。
他又无法去谴责自己的生母亲姐,只能将罪责全部揽在自己头上。
却不知这样的行为在桃花眼中就是懦弱的表现。
她心中有些失望。
文诤半跪在她床旁,想去握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他呆愣地坐着,看着她侧身而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姚娘子走了过来,见此情形,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去外厢等着。
姚娘子轻轻坐下,摸了摸桃花的头发,开口道:“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委屈!”
“你是不是怨他,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他没有伴在身边?”
桃花拿帕子抹了一把眼泪。
姚娘子继续说道:“我与怀瑜师傅年轻的时候,也如你们这般。我们命中无子,我也曾怀过三四个,却都自行掉了。”
桃花竖起耳朵。
“那时我怨他,一身医术,只会去救治别人,却连自己娘子的病都看不好!”
“我跟他呕了许久的气,他嘴也笨,不会说话,只是默默地为我煎药,为我做饭洗衣。”
“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若是我的病能治,就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估计也是愿意,谁愿意死后连个扶棺的人都没有?”
姚娘子声音有些哽咽:“我看你这夫婿也是个实心的孩子,并非那些油嘴奸滑之人!”
“你想想,若是知道你这般受苦,哪怕是身处千里之外,他又会如何做?”
若是文诤知道自己这种情形,只怕连试都不考了,桃花自然知道。
然而她心中的委屈又岂是一两句话开解得了的。
姚娘子叹口气:“男人家到底不如女子心细,哪里能明了女子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只要他心中有你,心亦向着你,何须十分较真,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人?”
桃花心中发酸,伏在姚娘子怀里又哭一场,仿若又回到了娘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