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 章 梦魇
殷家此次返回江阳,足出动了二三十架马车。
因太子身子尚未痊愈,秦怀瑜暂滞京中。
桃花三年前进京时因途中遇事耽搁,足用了半月的时间才抵达。
这次殷老爷算着时日,唯恐耽搁文诤秋闱,便日夜兼程,预计五个时日抵达江阳。
饶是殷家车马肥壮,两日下来已是人仰马翻,不得不入城休整。
桃花因着大婚那几日白日劳心伤神,夜间又被文诤缠住,坐上马车以后方倚着文诤安心睡了几觉。
待众人入了客栈休整后,她方才醒了过来。
“咱们这是到了哪里?”她轻声问文诤,神情还有些倦怠。
文诤抚了抚她的面庞,觉得入手有些烫人,心中一惊。
月牙与观砚两个正坐在灯下斗骰子,吆五喝六地大喊大叫。
文诤气得将他二人撵了出去,将桃花安置在床上,便着人去请大夫。
桃花昏昏睡着,一时神识出走,不知到了哪里。
只见眼前一幢巍峨的宫殿。
殿内灯火通明,宫娥往来频繁。
她不知不觉走进宫殿之内,殿内正在举行盛宴,一个总角之年的小孩儿坐在王座上,身边坐着一男一女。
她仔细瞅了一眼,方才发现正是阮九霄与阮玉箐两人。
她心中大恸,盯着那个小孩,只见他穿着宽大的龙袍,面上一丝表情也无,更无孩子的天真稚气。
他的面容酷似赵琰,眼神也似赵琰一般如含冰霜。
他盯着身边的人说道:“母后,孩儿已经许久不见父皇了,他的身子如何了?”
阮玉箐无谓地笑了笑:“他还能如何,只苟延残喘罢了!”
阮九霄在一边喝道:“皇帝身为九五之尊,心思需集中在治理国家上面,不可耽于亲情,那等享乐误国的罪人,你念他作甚?”
那孩子闭嘴不语,眼神愈加冷漠。
殿内歌舞骤起,桃花细看,竟全是西域乐人舞者,心中吃惊,看来这阮家与西域的牵连甚深。
那孩子眉头紧锁,眼帘低垂,一丝也不看下方的歌舞。
殿内就坐的王公大臣面上也是死气沉沉。
只几个身穿胡服的粗犷男子随着歌舞齐声欢呼,阮九霄笑眯眯地看着几人。
其中一位头戴锦绣浑脱帽,身着大袖袍服,下穿大口裤的男子忽地站起,冲到皇帝面前。
他也不跪拜,只行了个鞠躬礼,开口道:“皇帝陛下,感谢贵朝开放边疆让我西域子民入境躲避雪灾,听说皇后之位尚空虚,我国大王已将公主送来,愿与陛下结秦晋之好!”
小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刚欲开口拒绝。
阮九霄忽地开口道:“听说贵国公主是罕见的美人,若能入我朝为后,必是造福两国百姓的大好事情!”
小皇帝腾地站了起来,甩袖斥道:“我朝贤良淑德的女子众多,朕为何要娶一个胡女,乱我大汉血统!”
阮九霄怒道:“陛下慎言,你母后身上便有着西域血统,你皇祖母祖上亦是如此!”
“开放边疆,为的是促进两国百姓交融生息,若是皇帝带头娶了胡女作为皇后,百姓方才心无顾虑!”
小皇帝已经是气得满面通红:“外祖父是要逼朕做那昏庸的亡国之君吗?”
桃花心头大惊,这阮九霄居然有心颠覆赵氏江山。
此时阮九霄手一挥,几个阉人上前去拉扯小皇帝,要将他带离,小皇帝愤怒地叫喊着什么,却无济于事,很快便被几人拥走。
殿内恢复了歌舞升平,阮九霄与那几个胡人举杯共饮,殿内诸王公大臣面如死灰。
桃花追着小皇帝走出大殿。
她迷迷茫茫地四处找寻,忽地走到了一处破旧的宫院内,院外守卫森严。
她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穿过红漆剥落的大门。
大殿内部一片昏暗,只有透过残破的窗户射入的微弱阳光勉强照亮了一部分空间。
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灰尘,似乎已经有多年没有人来打扫,墙角的蜘蛛网密密麻麻,蜘蛛丝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她走进殿内深处,只见一人躺在污秽的床榻上,床上的被褥沾满了褪色的污迹和黄色的污渍。
那人侧过头来,桃花捂住了嘴巴,那一双带着寒冰的眼眸好似能看到她一般。
他咧开了满是皮屑与血痕的嘴唇,低低的声音说道:“皇后,你来了!”
正是赵琰!
他骨瘦如柴,发须凌乱地纠缠在一起,眼角堆叠着陈年的眼疵,因为过于消瘦,面上颈上的皮肤已挂拉下来。
他目含悔恨,嘴里含混道:“玉澜,朕悔之、悔之已晚,朕误信了那毒妇的话,错杀了卿。下一世,下一世若再遇到卿,朕一定不会,不会……”
桃花远远地站在阴影里。
赵琰双目恳切盯着她道:“玉澜,你走过来一点!”
桃花又退了两步。
赵琰失望地叹息:“朕知道,是朕负了你,你心里恨朕……是那毒妇,都怪那毒妇!”
赵琰翻着眼睛大喊道。
守门的兵士跑了进来,抡起手里的剑鞘,没头没脑地朝着赵琰打了过去:“喊什么喊,老不死的东西,还以为自己是皇帝呢!”
赵琰的惨叫声响彻大殿。
室外阳光正好,不冷不热,那厢依旧载歌载舞,欢庆盛世!
桃花垂泪醒来。
文诤忧虑地看着她。
身后的佟氏铁青着脸,殷云璃一脸窃笑。
月牙有些懵,见姐姐醒了,便问道:“姐姐,赵琰是谁啊?”
桃花一惊,抬眼看向文诤。
他一脸怜惜,轻轻摇了摇头,双目澄澈地看着她,只牢牢将她的手包着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