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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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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一早被娘叫醒的时候,窗子外面还是黑天。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觉得身下的床硌得慌,糙布的被褥擦得她肌肤微痛,鼻中萦绕隐隐的土腥气,外间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玉槿!”她下意识地喊出了贴身侍女的名字。

    话一出口,她忽地清醒过来。

    这里,并不是椒宁殿。

    她已经重生了。

    她不再是椒宁殿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阮玉澜,而是江阳县朱屠户家的小娘子朱桃花。

    “桃花,你爹今个要杀猪,你和娘去搭把手。”微弱的烛火跳动着,映着娘消瘦白皙的面庞。

    她爹朱大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杀猪匠,杀猪都是一刀毙命,从不出第二刀,所以人送外号朱一刀。

    朱大海在菜市赁了几个摊位卖猪肉,家中光景倒也过得去。

    一早爹带几个伙计宰了一腔大肥猪,娘就带着桃花煮上猪血,再弄个酸菜辣椒炒鲜肉猪杂的早饭。

    朱大海和几个伙计吃了,几人抬着猪肉便出摊去了。

    妹妹月牙此时才睡醒,娘吩咐月牙给二娘端碗早饭去。

    月牙撅着嘴巴,磨磨蹭蹭地不乐意。

    桃花接过碗,走到隔壁新盖的三间大瓦房前,咚咚地敲门。

    里面只传来模模糊糊的咒骂声。

    桃花等了一会,见没人开门,端了饭掉头走了。

    临近晌午,桃花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荷包,准备去生火做饭。

    只听得一个尖锐的女声高声叫骂。

    “人都死光了吗?这日头都多高了,谁家还这么冷锅冷灶的?”

    “我这进门才几日,就上赶子欺负起来了!真当老娘是好惹的!”

    桃花透过碧纱窗望见爹新娶的吕娘子气势汹汹地走进院子,屋内娘的咳嗽声又重了些。

    一进院子,吕娘子忙不迭地捂住鼻子,一对描画精致的柳叶眉拧在一起。

    地面汪着几摊血水,是早上杀猪留下来的。

    吕娘子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尖声喊道:“朱月牙,你这个死丫头,别装死,等你爹回来我让他打死你!”

    月牙蹭地站起来,跑出门外,叉着腰跳脚道:“你凭啥让我爹打死我?想吃饭自己不会做吗,谁是你家使唤丫头呢!寡妇梦毬--尽想好事哩!”

    “你这小兔崽子,看我不拧烂你的嘴!”吕娘子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平生最恨别人笑话她是寡妇。

    吕娘子卷起袖子便奔过来抓月牙。

    月牙人小机灵,只绕着院子团团转,吕娘子既想抓打月牙,又怕自己新做的绣鞋和罗裙沾上血水,只得手攥着裙摆一蹦一跳地满院子追。

    桃花站在门沿子边看着两人追打,心中有些憋闷。

    二娘仗着爹的偏爱,占了东边新盖的房子,却依旧心有不甘,时不时找茬闹上一场,不过是看娘身子不好,存心添堵而已。

    前世她也确实气死了娘,如愿做了爹的正头娘子。

    桃花眉头微皱:“月牙,快进来,日头晒人,仔细别中暑气了!”

    月牙笑嘻嘻地拍手跑了过来,嘴里还念叨着:“风吹杨柳飘飘,狗熊学我跳跳,我伸腿,它踢脚,我拍手,它跳跳!”

    吕娘子气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二娘自打进门,没事就找茬子来闹,落入外人眼中,还道是我爹宠妾灭妻呢!”桃花绷着小脸冷冷道。

    吕娘子看到桃花头上裹着的白巾子,有些心虚地移开眼,转脸看到月牙冲着她做鬼脸,气又不打一处来。

    “朱桃花,谁找茬子闹了?”

    “你只管问问朱月牙这个猴崽子,前个儿菜里的大蟑螂,昨个儿面饼子上的牙印都是怎么来的?今儿都到晌午了,连口水都没给我送过去!”

    “活该!”月牙摇头晃脑地吐着舌头,“你推我姐姐,心肠坏透了,还要我送饭给你吃,真不要脸!”

    “谁推她了!自个儿站不稳,倒怪别人推她!真真天地良心!”吕娘子气得蛾眉倒竖。

    桃花脑袋隐隐有些痛起来,尘封已久的记忆仿佛开了闸一样涌上心头。

    上一世,她与二娘对骂,街坊邻居都当笑话看,把娘气得吐血,自此后,娘的病越发严重,不久便含恨离世。

    娘死后,爹和二娘越发不待见自己和妹妹,她只得带着月牙离家,去寻住在上京的亲戚。

    路上,混在流民乞丐中的两人,被恶人纠缠,逃跑时,她与月牙失散。

    等她找到妹妹的时候,月牙小小的身体上伤痕累累,临死前遭受了非人的摧残。

    而她自己,为了给月牙报仇,自卖进阮府,被阮老爷当做棋子培养,顶着阮家小姐阮玉澜的名字嫁进东宫。

    在后宫明争暗斗的涡流中挣扎浮沉,终于坐上皇后的位置。

    当年那些凌辱了月牙的流民乞丐,被她一一查出,悉数杀掉。

    即使这样,痛苦仍如附骨之蛆,时时啃咬着她的内心。

    娘临死前的叮咛,月牙那满是泪痕咬痕的面孔,仍萦绕在午夜梦中。

    直到那一日她挣扎着生下皇长子,还未瞧上一眼襁褓中的孩子。

    那位九五之尊,亲自将毒酒灌进她口中。

    临死前,她只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化风飞过山高水长。

    当她看到熟悉的土坯小院时,一个漩涡将她拖了下去。

    她重生在爹娶二房的那日。

    那日她倔强地举着手臂拦在门口,不让二娘进门。

    几个喜娘围上来拉拉扯扯,纷乱中有人狠狠推了她一把。

    她一头磕在门槛上,晕了过去。

    醒来发现自己重生的那一刻她悲喜交加。

    痛彻心扉的蚀骨之毒,涤荡脏腑的怨毒不甘,在见到娘亲悲悯的面容时,都化作了一腔热泪滚落尘埃。

    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绝不会再让娘和月牙遭受前世那样的伤害。

    吕娘子此举不过是想挑起事端,若是自己也如上一世一般针锋相对,却是正中她下怀!

    想到这里,桃花顺手把门带上,冲着吕娘子忽地一笑。

    倒把吕娘子惊了一下。

    这死丫头一向倔强嘴硬,从来都是冷脸对着她,忽然这么一笑,肯定在打什么坏主意!

    “二娘别跟月牙一般见识,今个一大早我便送了饭过去,那会二娘还没睡醒呢!”

    吕娘子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你会那么好心?打量谁是傻子呢?”

    桃花视线在吕娘子肚子上打了个转。

    前世吕娘子是带了孕的,不然也不会急飕飕地要进朱家的门。

    桃花使了个眼色给月牙,示意她去找爹。

    “二娘小心,你脚边有只大长虫。”桃花指了指地面。

    吕娘子吓了一跳,连蹦带跳窜到大门旁。

    此举正合桃花心意。

    她掩嘴笑了笑,近前虚扶了一把。

    “您可悠着点,听说二娘已经身怀六甲,我娘怀月牙那会,宋妈常说有了身子的妇人磕着碰着的最容易小产!”

    就知道这死丫头嘴里没好话,吕娘子暗暗咬牙,朱大海这死鬼嘴巴不严,看样子她们都知道了。

    “我这是进门喜,你一个姑娘家知道什么!”吕娘子两眼一翻,嘴角扯出一丝鄙夷的笑容。

    “我一个姑娘家是不知道什么是进门喜,我倒是知道这做妾的自来是矮人一头的,哪有妾进门来连杯茶都不给主母倒的?”

    “更别说这主母病着,妾倒是日日花红柳绿地装扮着的?”

    “当今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最是恨那宠妾灭妻之人,若被人告了上去,听说是要蹲大牢的!”

    吕娘子听她一口一个妾,已经是火冒三丈。

    “哼,什么主母,我呸!”

    “不过是窑子里钻出来的骚货,成日家装那病西施的样子,左不过是要勾引汉子。”

    “我便是怀了,也是干干净净,没有掺杂的!”

    “倒是你!”吕娘子柳眉向上一挑,吊梢眼眨巴两下,嘴里啧啧有声。

    “不知是姓张还是姓王的种呢?”

    这般挑衅的言语,桃花前世不知听了多少遍,然而此时在后宫浸淫多年的她却知道,这不过是激怒对手的手段。

    愤怒让人失去理智,极易落入对方精心设计的圈套。

    桃花假意怒道:“你这话可是把爹的脸面摔到地上踩,要让爹听到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哼,我才不怕呢,朱大海有把柄在我手里。”

    “你可知道你爹是怎么起家的?”吕娘子忽然神秘一笑,“只怕连你都不知道吧,你家藏着个大秘密呢!”

    “一个足以要了你们朱家所有人性命的大秘密!”

    “啪!”

    “贱货,给你脸了是吧!”

    一个粗壮的人影自门外窜了进来,揸开五指猛地扇在吕娘子脸上。

    吕娘子的发髻刹时散落下来,脸上浮起五个红指印。

    “朱大海,我跟你拼了!”吕娘子从没吃过这种亏,上去就要挠朱大海的脸。

    朱大海到底杀猪匠出身,轻轻巧巧制住了吕娘子。

    只见吕娘子披头散发,两手被制够不到朱大海,气得用头去拱他。

    朱大海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吕娘子满脸惊愕,双手也软软地垂了下来,被朱大海连推带拥撮弄走了。

    月牙笑眯眯地转进门来:“姐姐,这回疯婆子吃了大亏了,你给我买糖葫芦!”

    “买,买,买两串,你一人吃!”

    桃花看着月牙喜笑颜开的面容,心中若有所思。

    二娘说的大秘密,不知是否事关娘的身份。

    前世她查到娘是定北侯府的丫鬟,定北侯犯了事,被抄家流放,女眷被充做官妓,娘是拼死从那花柳地跑出来的。

    二娘挑衅的时候总说娘是从窑子里钻出来的,或许爹和二娘都是知情的。

    这事万一被官府查到,他们全家肯定是要吃牢饭的。

    然而倒也罪不致死,二娘为何会说这个秘密会要了朱家所有人的性命?

    此中必有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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