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庞糯的过往2 妹妹
“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单谋这句话是说给庞糯和妹妹听的。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至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单谋知道他们俩是兄妹关系,而且也知道他们已经能够听得懂话。
庞糯无论如何是不会让妹妹死在自己前面的。
但一切的改变不是庞糯说的算,妹妹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庞糯一如既往的将自己的血端过来,妹妹一把将它打翻在地,表现出极力的抗拒。
然后妹妹像之前的其他人一样,朝着地上才死了没多久的尸体走去,庞糯上前去拉她,一把被她推开,庞糯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么大力气,或许是自己的身体本就已经很虚弱了。
妹妹大喊道“别碰我!我!靠自己,活!下去!”
庞糯这一瞬间愣住了。
他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他也许有些难过,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活,或者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妹妹能活到最后,他也并不是想要任何回报,只是没想到妹妹如此轻易的便在生死面前否定了自己之前所做的所有事。
任凭妹妹蹲在尸体前面朵颐,庞糯的心已经麻木了,或许连生都决定不了,又用什么来决定情呢?
他继续回到墙角,那个他和妹妹专属的墙角。
很久之后,妹妹并没有回来,庞糯一如既往从洞里弄来吃食,一番挣扎之后,还是放心不下,拿着食物在黑漆漆的地窖里开始寻找妹妹。
和他想的一样,只要顺着墙角,就一定能找到妹妹,妹妹蜷缩在那里,见他来了,便把头低下,埋在腿上。
庞糯没有说话,丢下食物后坐在妹妹旁边。
庞糯平静的说着“你是妹妹,哥哥不会活的。”
随后便传来妹妹轻轻的哭泣声。
庞糯用小手摸着她的头,安慰着她。
最后一次的折磨终究还是来了。
今天地牢里面的灯光亮了,巨大的亮光让还在熟睡的庞糯和妹妹突然惊醒。
他们眼睛缓了很久才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地牢很宽很大,破旧不堪,到处都是肢体残渣和碎片,或许早就已经弥漫着恶臭了吧,但庞糯和妹妹一直待在这里,却是早已习惯。
看台上多了一个生面孔,他们叫他窟主,如果有机会,庞糯真的恨不得立马杀了他,然后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当然,庞糯知道自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这一次单谋将最毒的三只毒物放了出来,碧玉蜈蚣,眼镜王蛇,天王蝎。
看台上的万文彪坐在椅子上满脸兴奋又有些担忧的问一旁的单谋“这三个毒物,不会把他们俩全弄死了吧?”
单谋低着头说“放心吧窟主,小的自有分寸。”
万文彪笑了笑点点头说“那就开始吧。”
万文彪一声令下,单谋吹起了与往日不同的口哨。
三只比之前体型更庞大的毒物从阴暗的角落出现在庞糯和妹妹面前。
庞糯下意识的将妹妹护在身后,手中紧紧的握着一把小小的刀。此刻这把小小的刀似乎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庞糯的手有些发抖,但他的眼神还是犀利的看着缓慢靠近的三只毒物。
忽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只要把妹妹藏好,自己去引开三只毒物,自己死了妹妹就能可以活到最后。
他连忙扔掉手中的小刀,将上衣脱了盖在妹妹的身上,妹妹被他的衣服盖住,忍不住的抽泣起来。
随后庞糯径直跑向三只毒物。
他随手捡起地上的残渣,向三只毒物砸去,三只毒物被他吸引,朝着他的方向跑来,他在顺势跑到了另一边。
三只毒物紧追不舍,在跑到离妹妹比较远的位置后,庞糯站在原地,便不动了。
当他望向妹妹时,一种撕心裂肺的痛瞬间贯穿他的身体,妹妹用地上的匕首狠狠地插入自己的身体,鲜血瞬间流淌出来,妹妹奄奄一息倒在地上。
庞糯大叫了一声,疯了一般的朝着妹妹的方向跑去。
单谋和万文彪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于是单谋连忙吹响口哨,叫停了三只毒物的行动。
庞糯跑过去一把将妹妹抱起来,抽泣的说不清楚话“为什么?为,什么!”
怀里的妹妹痛苦的挤出微笑,这还是庞糯第一次看见妹妹笑,其实妹妹每天都在笑,只是太黑了,看不清。
妹妹十分虚弱的说“哥,谢谢你,只不过,我不是你妹妹。”
庞糯哭着说“不!不是的,你就是我的妹妹!我不会认错了。”
“这衣服,是她的……”说完妹妹便没了生气。
庞糯抱着她的尸体哭喊着,一股刺痛涌入大脑。
这一瞬间,庞糯感觉自己失去了妹妹两次,一次是的妹妹然后现在的妹妹。
庞糯大嚎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突然把看台上的万文彪和单谋惊住了,单谋连忙从看台上飞下来查看他的状况。
探息把脉后,单谋松了一口气对万文彪说“窟主,只是晕了过去。”
万文彪这才放心的坐了回去,嘴里吩咐道“带上来吧!”
等庞糯再次醒来,已经躺在床上,身体被清理得很干净,也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屋内有很多的笼子,每一个笼子里都装着单谋的毒物,单谋正在打理其中一个笼子。
看见庞糯醒了他开口道“你很幸运,活了下来,你的经历应该足够让你明白活下来是最不容易的,接下来你将迎来新生。”
庞糯此刻心中萌生了一个执念,他的经历当然足够让他知道活着是最不容易的,但也足够让他心中埋下和死亡一样的仇恨。
小小的年纪,他竟然想报仇,他要杀了眼前这个人,再杀了那个叫窟主的人。
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任人摆布。
庞糯咬紧牙关,眼泪顺流而下说道“我该怎么做?”
单谋没有看向他继续摆弄自己的笼子“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好好待在房间里,放心这里的生活比你之前的生活好了很多,没有死亡,最好不要有。”
庞糯成为了毒童子,万文彪精进修为的提血器。
庞糯这样的毒童子,经过无数毒物的试炼和无数汤药的浇灌,所食所用皆为毒,他的身体具有很强抗毒性,而体内的血液才是万文彪所需要的。
万文彪所修炼的万毒心经,想要达到更高层次便需要自身毒体,而万文彪为了采取捷径,想到了换血的方法,只需要得到一个毒体,再将自己的血液与他交换,自己便可拥有一身毒体,届时修炼得万毒心经最高境界,可达化臻境,便不用再忍受修炼毒功所带来的反噬的痛苦。
多年来万文彪等人一直苦苦试炼,期间害死无数孩童,这是唯一成功的一次,但庞糯显然没有通过最终的试炼。
但就目前而论,庞糯实在的太小了,还需要等他再大些才足够换血所需。
庞糯每天需要继续忍受毒物的攻击,让毒素进入自己的体内,然后每半年单谋会派人来取他的一碗血。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庞糯已经到了可以给万文彪换血的年纪,但这些年他一刻也没有闲着,在和单谋的一些日常交流中,他学习到了很多关于用毒的技巧,日子长了,单谋也不避讳的在他面前修炼功法,而单谋走后的所有时间,庞糯都在修炼所谓的万毒心经。
加上自己本身就是万毒体,修炼起来事半功倍,虽说不知道自己到达什么境界,但自己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子了。
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从梦中惊醒,那些痛苦的画面充斥在他的大脑里,想到惨死的妹妹和地窖中的那么多无辜孩童,他重重的在床上砸了一拳。
单谋今日面色有些疑虑的推门走进来,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就算是冷血的心,也会有一丝感情。
单谋将一颗药丸递到庞糯面前说“这是碧落黄泉,服下它,你这辈子的痛苦就此终结,下辈子希望你有个好身世。”
庞糯没有说话,他虽不知道这个药丸的毒性,但既然是单谋为自己准备的,那一定不容小觑,他接过药丸,直接服下,当药丸到达嘴里后,他立马运动真气将药丸裹挟住,不让其在体内融化,庞糯假装倒下。
万文彪此时才进门来。
万文彪对单谋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单谋低头回答道“还需半柱香的时间,待碧落黄泉的药效散去,即可为窟主换血。”
万文彪笑了笑说“好!此次若是成功,单长老功不可没!本窟主一定重重有赏!”
单谋谄媚的上前讨好“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为了窟主大业,小的万死不辞,岂敢讨要嘉奖!”
半炷香时间过去。
单谋走到庞糯的床前对着万文彪说“窟主,时辰已到,你且上床来。”
万文彪兴奋的说了一声“好!”
朝着庞糯的床走去。
万文彪上床后,单谋将庞糯扶起来,与万文彪面对,面单谋继续笑着说“窟主现在需要将体内的一点点真气度入他体内,防止他的血液凝固,不利于换血。”
万文彪将双手手掌轻轻的庞糯的手上,庞糯明显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真气从自己的手上传来,经过百汇穴后,在自己的任督二脉开始流转,最终汇聚与丹田。
单谋突然会心一笑说“换血过程窟主可不要分心,否则容易经脉逆行,损伤自身。”
万文彪点了点头说“开始吧,本窟主准备好了!”
在这说单谋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匕首,万文彪眼睛一横,一股强大的真气将单谋瞬间击飞在地。
单谋连忙爬起来扶住胸口说“窟主,若要换血,还需要割破你们彼此的手腕啊!”
万文彪立马收起脸上的杀意,笑了笑说“单长老不早说,险些误伤了单长老,快开始吧!”
单谋这才胆怯的上前去,靠近万文彪时,拿着匕首,脸色突变,二话不说,一击刺入。
万文彪脸色骤变,还没来得及运功,便已经倒下,眼神中充满诧异和惊慌。
单谋看着他的尸体阴险的笑了笑“还有一颗碧落黄泉,兑上烈酒,涂抹在匕首上,你必死无疑。”
万文彪刚准备开口,毒性便已经发作,支支吾吾的便死了。
单谋大笑道“哈哈哈,万毒体,我的了。”
说完便将万文彪的尸体一把拉下,自己上床,从衣袖中掏出另一把匕首,在自己手掌上横着划了一刀,随后也在庞糯的手掌上划了一刀。
被划伤的痛还不足以让庞糯路出马脚,等到单谋开始运功,庞糯明显感觉自己的血液被吸出,这种感觉就像是一股力量在抽拉自己浑身的血液,从手掌处被吸出。
他瞬间睁开眼睛,此时的单谋也是大吃一惊,立刻停止了运功,自己则经脉紊乱,瞬间一口鲜血喷出。
庞糯一脚将他踢下床,砸在地上。
单谋瞳孔睁大,吃惊的说道“你!你怎么!”
庞糯跳下床来,给了万文彪的尸体一脚说“我怎么没死对吧!”
随后他运功将碧落黄泉药丸吐了出来,丢在单谋面前。
“怎么会!怎么会?”单谋还是不敢相信。
庞糯阴邪的笑了笑“这一切,我还得谢谢你,我的师傅。”
随后轻轻走到单谋的身旁,手掌处立马聚集起紫色的毒雾,一掌击打在单谋的脑门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掌印。
单谋口齿不清的说着“万毒……心……”便倒在地上,死了。
推开了房门,外面居然是亮堂堂的,前面有光,庞糯顺着光的方向呆呆的一直走,一直走。
路上遇到的侍卫看到他这那副蓬头垢面,满嘴黑色血液,和咧开笑着漆黑的牙齿,纷纷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万毒窟的悬崖边,径直走了下去……
“有人跳崖了!”便开始有人大喊。
另一边,房间里也传来大喊“快!呃哎(呕吐声)!快来人!窟主,窟主死了!”
庞糯掉下悬崖后,一头扎进了悬崖下的水中,慢慢的便没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被河水冲到了岸边,全身的酸痛和肚子的饥饿让他猛然醒来,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阳光有些刺眼,他连忙伸手挡住眼睛,片刻之后才又缓缓睁开。
庞糯感觉腿骨似乎断了,但这点小痛他根本就不在乎了,拖着残躯,他艰难的爬行,这是外面的世界,阳光,河流,草地……
他一边前行,一边哭泣,他或许是在庆幸,又或许活下来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痛苦。
下过地狱的人,即便再次回到了人间,也没有了人间的烟火气。
庞糯继续爬行,沿路上的草,但凡可以充饥的,他都塞进嘴里,冰冷的没有味道的,咀嚼费劲的,但远比他之前吃过的东西好吃。
没有思绪的,漫无目的的爬行,一直到了一个小村子。
寿国边界的一个小村子,这一天来了一个浑身恶臭的乞丐,没有人知道他的来了,也没有人在乎他从何方来。
边境常年的战乱本就让这里的人生活贫乏,他们大都学会了冷血,不会对其他人的事情关心和在乎,这也是一种自保的手段,毕竟在这乱世自己一家能苟延残喘都已经不容易,哪还有闲工夫去管别人家的事。
庞糯趴在大街上,看见一双一双脚,从他的身边迈过,从他的头顶迈过,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到了哪里。
远处有一户人家门口的看门狗正在吃东西,由于肚子里面传来的疼痛,他突然间猛足了劲朝那个地方爬去。
街头张家门口,一个乞丐和狗抢食的戏码很快便引来了大伙的围观,大伙端详着地上疯狂在狗碗里吃东西的乞丐,议论纷纷,倒不是说他可怜,而是议论纷纷,说他看起来像是张家去年从军的小儿子。
人群中有一个小丁便从侧门,进了张家的院子,进门后将外面众人的话传达给了张老爷。
张老爷二话不说,便开始召集几个家丁。
看门面,张家在这村里的地位举足轻重,不一会儿张老爷便带了几个家丁出门来,家丁们拿着大棍子,众人便连忙闭上了嘴。
张老爷指着庞糯问“也不知是哪来的狗,竟然也配和我张家的狗抢食,给老子狠狠地打!”
家丁们抄起手里的棍子,一棒一棒敲打在庞糯的身上,他也不叫唤,只顾着吃食。
张老爷这是还指着他笑道“看见了吗!这臭乞丐是个傻子,是个呆子,连我家狗都比不上!我倒要看看还有谁在背后乱嚼舌根!给我狠狠地打,这种烂乞丐,打死了给我扔远一点,贱命一条别脏了我张家的颜面。”说完便走进了屋内。
“是!”几个家丁接收到指令之后便又继续打,一个家丁一棍子打在了他的头上,瞬间鲜红的血液便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滴到他的碗里,他就着自己的血,吃着碗里的残渣,刚吃几口,便晕了过去。
看戏的人们纷纷觉得恶心,有的带着小孩的,便拉着小孩离去,说到底不过是又死一个人而已。
人少了之后,刚从地里采了些菜正路过的李寡妇才有机会看到眼前这一幕。手中的菜瞬间便从她的手中滑落,蓬乱的头发,鲜红的血液,犹如一把尖刀刺入她的神经,她立马冲进人群,拼命的剥开家丁,抱着地上的庞糯开始大哭大喊“修渊!我的修渊!你回来了我的修渊!”
李寡妇一登场,家丁们便停了手,互相看了几眼后,便进门去了。
看戏的女人们纷纷厌恶的离去,男人们面面相觑之后,也纷纷离去。
方才还热闹的张家门口,便只剩下了李寡妇和满脸是血的庞糯,人潮散去,李寡妇便把庞糯拖回自己的家里。
李寡妇将庞糯安置在床上,从厨房弄了些止血的草药,这是寿国边境,山匪,敌军,说不定哪天醒来屋外就多了几具尸体,家家户户都有备着些止血的药物。
给庞糯处理完伤口李寡妇这才又记起来自己刚从地里找的野菜掉在了刚才的路上,于是又赶紧回去寻找。
索性让她找到了,因为没有人会捡她落下的东西,一是瞧不上,二则是嫌弃。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李寡妇整日照料着庞糯,为他清洗身体,发现身上全是淤青,还有密密麻麻的陈年旧伤,不知道是哪弄的。
李寡妇不是疯子,他知道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小伙子不是自己的修渊,她也知道她的修渊早就死了,还是自己亲手埋的。
那一天修渊也是这样浑身是伤,满脸的血,从村口一直爬到家门口,没有一个人管他,张家的小儿子没有去从军,而是自己的修渊代替张家的小儿子去从军了。
那天修渊高兴的拿着一袋钱说是张老爷给的,只要他愿意替张老爷家的小儿子去从军。
至于官府为什么要选张老爷家的小儿子去参军,原因也是很简单的,因为张家有钱,只是或许张家不愿意拿出足够的钱财去贿赂官家,于是可以花几许的碎钱买一个替身,就这样张家的小儿子被张家送到了其他地方,而李寡妇的丈夫代替张家的小儿子从军,神不知鬼不觉。
李寡妇想到这里,眼泪便流了出来,透着昏暗的烛光,她低声的抽泣起来。
兴许是这样的抽泣声惊动了庞糯,庞糯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女人,透着昏暗闪烁的烛光,他心中泛起了今生从未有过的感觉。
李寡妇看到庞糯醒了,便用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说“你醒了,先躺着别动,我给你去盛一碗粥。”
庞糯听着她的声音就像是温柔的水流入自己的心田,陶醉在其中。
不一会儿李寡妇便端着一碗粥进门来,她将庞糯轻轻扶起来,然后舀了一勺粥喂给庞糯。
庞糯看着李寡妇的眼睛,愣住了。
李寡妇问他“怎么了?”
庞糯缓过神来,眼睛连忙看向另一边说“我,不是修渊……”
李寡妇眼睛看着他说“我知道。”
随后将这勺粥递到庞糯的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