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厉赛男
——十一年后——
【桃源村★村口池塘边】
初春，池塘边的杨柳轻轻垂下绿条，柔软的枝叶轻摆着舞姿。湖水清澈见底，承载着春雨的滋润，如同一面明镜，倒映着天空的蓝与云的白。微风吹过湖面，荡起涟漪，犹如一串串水精灵在嬉戏，让人心旷神怡。
谢风行和上官曦躺在湖边的草坪上。
或许是如此平静的景色让谢风行忽然想起故人，转头看向上官曦问道“哥，你要是去了秀城，是不是就能和金师兄取得联系了？”
上官曦将双手搭在后脑勺下面枕着，翘起了二郎腿，看起来轻松惬意“怎么了？你想他了？”
谢风行看着远方的一群鸭子“只是不知道他的近况，有些担心。”
“那你不担心我考不上贡士吗？”
谢风行摇摇头说“不担心，你的老师可是村长大人。”
“游学那段时日我都分不清到底是我去学习，还是我去授学，村长他老人家真的才学渊博，比我在外面遇到的所有老师都好。”
谢风行眼神中有些失落，问道“哥，村长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上官曦沉默了一会儿，把二郎腿放下来，看着天空认真的说道。“等哥哥考中了，一定把娘亲和你接到圣都，找最好的医官给你治病，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可娘亲就是最好的医者啊。”
上官曦扭过头打断了谢风行的话“不，娘亲是我们桃源村最好的医者，外面的世界很大，还有很多的好医者，你相信哥哥。”
这么多年过去了，谢风行纵然全身的经脉都已经被谢素怡清理疏通了一遍，但他似乎身体随着时间的增长越来越弱，时常患病，算是陪着药罐一起长大的，看起来弱不禁风，一脸病态。
村长原本教他习武的计划也只能暂时被谢素怡搁置，毕竟就连上学堂的时间都没有在家养病的时间长。
“那哥哥这次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上官曦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嗯……少则两年，多则五年，总之，你放心，我一定会考中。”
一阵风吹来，谢风行便阵阵咳嗽了起来“我当然相信哥哥。咳咳咳！咳咳咳！”
上官曦赶紧坐起身来伸手想扶谢风行，担心的说道“初春，确实凉了些，我们先回去吧。”
谢风行笑着说“我没事，下次不知道和哥哥再躺在这里又是何年何月了。”
“那你等哥哥一会儿！”说完上官曦便跑开，谢风行一脸疑惑，不知道他去干嘛。
过了一会儿，上官曦带回来一个披风。
谢风行问道“你在哪儿拿的？”
上官曦笑着回道“村口的阿牛叔家，快些披上吧。”
说完便将谢风行扶了起来，把披风给他披上。
【村长家】
风逸清一脸震惊的看着谢素怡“你是说风行的病和他父亲谟严有关？”
谢素怡认真的看着风逸清回忆般说道“没有任何病症，精心调养，风行的身子依旧每况愈下，不见好转，反而经常风寒咳嗽，这却是与我当初遇到谟严时，他的症状像极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然忘了。”
风逸清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谢素怡缓缓说道“我决定去见谟严，他一定知道救谟严的方法。”
风清逸捏了捏椅子的把手“你可想好了？”
谢素怡眼神坚定又忧伤“为了风行，非去不可，否则继续这样下去，恐怕风行还活不到我大限将至之日。”
“风行的事情，爹去想办法，爹不想你再折腾了。”风清逸顿了顿说道。
谢素怡看着风清逸说“爹，我知道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派人寻我们，所有的线索都断在了桃源村，迟早，是藏不住的。”
风逸清站了起来，将手背在身后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谢素怡“就算他知道了又怎样，你还怕爹会让你和风行受委屈不成？”
“可我不想因为此事让这些无辜的村民遭受无妄之灾。”
风逸清犯了难。
谢素怡安慰半的语气说道“谟严，他不会为难我的，等治好了风行的病，我带他去风国，风国民风淳朴，我们开一个医馆，风行这些年已经将圣医谷的所有医术学了去，日后我走了，他也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一生。”
夜半
【桃源村★村口】
两名黑衣人在此等候。
谢素怡走近后。
两人行礼后说道“圣妃，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谢素怡虽已经多年没有与江湖打交道，但一眼便能看出二人来自【地网】
实力皆为混元境，她心中似乎已经有了更确切的答案，谟严其实早就觉得桃源村不对劲了。
谢素怡没有多说什么，便跟他们上了马车。
第二天早上
【桃源村★谢家】
谢风行看到桌子上谢素怡留下的信：风儿，娘亲需去找一位医术高明的故人寻求治你的法子，正好帮曦儿打理安顿，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便回，照顾好自己，闲时多去医馆帮忙，勿念。
谢风行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多年娘亲还是第一次出村，更何况还没有和自己商量，上官哥哥会试的地点也是圣都秀城，娘亲为何不前几日与上官哥哥一同前往。
虽然有些担心，但这是娘亲的字迹没错。
谢风行简单的吃完早饭，便前往医馆。
这些年来，谢素怡的医术早就已经倾囊相授，只是圣医谷最传世的秘术，谢素怡未曾教给谢风行。
圣医谷秘术固然神奇，可救人于濒死，但自从有了谢风行，谢素怡才渐渐明白圣医谷的谷训：介因背果，渡人难渡己。
纵然可以救人一命，但随意介入他人命数，则会为他人背上因果，娘亲谢春旭原本应该可以普普通通和爹爹共守白头，可五十余便早早离去。
自己如今也只剩下三年之余的寿命，而自己的孩子恐怕连三年也活不下去，她甚至想将此术就此断绝，但一想到若不是圣医谷的秘术，谢风行十几年前便不可能活下来。
所以她毕生医术全部传授给谢风行，唯独没有传授圣医谷秘术——九转续命针。她怕谢风行学了此术，他的命运也逃不过因果业障，但她只希望他这一辈子平平稳稳。
只有简单些，才能长存些。
谢素怡离开的几天内，她离开的消息便传遍了桃源村。
最先发现的当然是陈狗儿，他几乎日日都来谢素怡家，村里人都知道他的情谊，就连谢风行和上官曦也知道他似乎是喜欢娘亲。
但只要娘亲不表态，他们就只能唤陈狗儿叫叔，实则这么多年的照顾，谢风行和上官曦早就在心里默默地认为陈狗儿就是他们的父亲，像一家人一样。
起初，陈狗儿也大为震惊，但听了谢素怡是为了治好谢风行的病，才想明白了过来，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里谁不知道她治好了村民们各种各样的病症，却唯独治不好自己儿子的病。
这天，像往常一样，谢风行吃过了早饭，准备前往医馆。
在路上碰到了一个牵着马的异乡女子迎面走来。
“小兄弟，请问此处可有何歇脚的地方？我赶路实在是有些累了。”女子的声音明亮的传来。
谢风行定睛望着这个异乡女子，年龄大概四五十岁左右，但看上去比寻常女子更强壮有力，发束不像寻常女子一样用发簪盘起来，而是高耸扎在脑后，像一条马尾，简单凌冽，面容也不像寻常女子一样精心打扮上妆，稍微有些黑俏，但细长的眉毛，大又明亮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又像极了哪家的小姐。
此人正是【墨阁亦轩】厉赛男。
更不用说这一身男子衣着，虽说有些破旧，但干净整洁，牵着一匹马，像极了书中所写的将军，但书中只写了男将军，未曾写过女将军。
谢风行定睛看了许久，自己从未见过如此打扮的女子，竟然真的和书中所写的将军一样。
“公子为何一直盯着我看，可是有何问题？”厉塞男疑惑的问道。
谢风行赶紧行礼道歉“这位姐姐，抱歉，小生是本乡人，从未见过如此打扮的女子，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厉赛男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小兄弟，无妨，在外行走惯了，便这身着装打扮，毕竟方便而已。”
谢风行紧张的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再次行礼“多谢姐姐宽容，前面直走，右转，牌匾上写着鲍常客栈，姐姐可在那里落脚，小生还有事，便不领姐姐过去，姐姐若是前面迷路了，可再找他人询问。”
厉赛男回礼“好！我知道了，多谢小兄弟，就此别过。”
说完便向着谢风行说的方向走去。
谢风行长这么大几乎还是第一次和外乡人交流，更何况还是外乡人主动的，这种紧张感让他手心和额头直冒汗。
随后他匆匆前往医馆。
【医馆】
谢风行还没进门便看见医馆门口排了长长的队，进门后看见庞大夫在替人诊脉。
谢风行便径直走上前去说“庞叔，今日路上耽搁了，来晚了些。”
庞大夫疑惑的看着门外一个个焦急等待的病人对谢风行说“无妨，只是不知今日的病人如此之多。”
“那这里便交给我吧！”
“好，那我去将李老二和孙狗蛋的药煎好，待会儿让你狗儿叔给他们送去。”
“嗯。”
于是谢风行便坐下来给排队的人一个个的诊脉。
【鲍常客栈】
桃源村的发展很迅速，鲍常从十几年前的小摊到小店，如今已经发展到整个桃源村里唯一的客栈。
厉赛男牵着马前来，看见这个小小的村子里竟然还有如此规格的客栈，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有些踌躇。
心里犯了嘀咕：要不然就在村口将就一晚不行不行！明日还得继续赶路回秀城，今日必须得好好休息整理一番。
还没等她纠结完，门口的小二便看着她笑脸迎上来“不知小姐几位？”
“啊……一位。”
小二虽是土生土长的本村人，这一套官话说得很流利“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
“好嘞！您先里面请！小姐的马儿我会带到客栈后院的马厩里好生照料，小姐放心交给我就行。”
说着小二从厉赛男手中牵过马。
厉赛男稍稍探头进店，里面好不热闹，她犹豫的走到柜台面前。
还没等掌柜的注意到厉赛男，她便先开了口“掌柜的，一间下房多少钱？”
还在打算盘的掌柜听见声响，连忙笑着抬起头来说道“小姐是外乡人吧？我们鲍常客栈不论上房下房，所有房间都一个价位。”
厉赛男心中既担心又好奇：竟然还有这样的客栈，不分上房下房，所有房间都一样？也不知道是好房间还是差房间，但再差能差到哪里去，自己这么多年一直住的都是下等房间，有时候马厩也能将就，至少比起风餐露宿的野外好多了，只希望这不是个黑店，黑我钱的那种。
于是缓缓开口道“哦，这样啊，那一间房多少钱？”
“十文。”
厉赛男听到这个价钱大为震惊，瞪大了眼睛大声喊道“十文！？”
厉赛男也算是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未住过十文如此便宜的店，更何况还是在圣国境内，即便是一个偏远小村，也不应该如此便宜吧！更何况还是在这样一个四方通达的地方。
莫不是个黑店？但纵然是黑店，十文，也必须得住上一晚，再黑能有自己黑？
全场被她的声音吓得静了一秒，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她，她连忙害羞的摆了摆手，用手挡了挡嘴小声的问掌柜的“当真才十文？”随后大家的目光才有离开她，客栈内又恢复了方才的喧闹。
掌柜的打量了一下厉赛男，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有些可怜的说道“姑娘莫不是嫌贵了些？要不我去问问东家，可否行个方便。”
说完便想起身去后厨找鲍常。
“不不不，掌柜的误会了！十文便十文！”说着厉赛男赶紧将一锭银子拍在柜台上，骄傲又大方的说“剩下的给我安排一桌你们这里最拿手的好菜，端到我的房间。”
掌柜的见状笑了笑，连忙道歉“客官海涵，是小的眼拙了。”
厉赛男随意的摆了摆手“无妨，无妨。”
“客官在此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叫人带客官上楼。”
“好。”
然后掌柜的转身对着客栈内忙着收拾餐桌的小二喊到“铁柱！住店一位！快先带客官上楼去！”
那边铁柱将手在外围衣上擦了擦，便朝着这边走来“好嘞！这就来！”
就在这时，风逸清拄着拐棍，健步如飞的走进店。
刚进店风逸清便开口“流儿，今日的早饭是何物？”
掌柜的一看见是村长来了，笑着走到村长身前来，笑着说“村长，今日吃面油饼，芙蓉粥，桃花糕还可以配上一壶桂花酒。”
村长便听已经开始吞咽口水，摸了摸胡须眯着眼笑着说“甚好！来一份！”
正在跟着小二上楼的厉赛男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立马转过头，看到面前的人正是自己失踪多年苦苦寻找的师傅，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倍感交集。
冲着风逸清大喊了一声“师尊！”一步便从楼梯上跨下来，飞奔到风清逸的面前，一把便将他死死抱住。
全场再次被这动静吓到，安静片刻，好奇的望向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的村长。
风逸清随手丢掉了手中的拐杖，两只手将厉赛男推了推“等等等等，你先把为师放开。”
厉赛男赶紧松开手，不好意思的说道“哦哦哦哦，徒儿只是太过高兴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师尊。”
风逸清连忙转身向大家解释道“之前的学生，之前的学生，哈哈哈。”
随后，大家便又才继续各吃各的
身旁的掌柜的也被这阵仗吓傻了。
风逸清转头来对掌柜的问“流儿，她住哪间房？我与她有些话说。”
掌柜的反应过来，笑着说“哦，哦，叁号房。”
风逸清笑着说“那把我的早饭也送到楼上去。”
“好的村长。”
风逸清弯下腰捡起拐杖，和厉赛男一起上楼去。
看着村长和厉赛男上楼的背影，掌柜的在心中暗暗汗颜：还好当初没有听村长的，将女儿送到学堂去上学，否则谁能想到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子，如今举手投足之间像个男子一般，甚至比男子还要强壮些。
一边上楼，风逸清一边批评道“我看你真是这么多年一点没变！还是这么莽撞。”
厉赛男连忙解释道“徒儿这不是见着师尊，实在是太过激动了吗！这么多年，你也真是……”
还没说完风逸清便打断道“好了，进屋再说。”
“哦。”
两人进了屋，引路的铁柱便退了出去“村长，我先去忙了，有事您再叫我啊！”铁柱傻傻的说道。
“没事，铁柱，你去吧。”
说完铁柱退了出去，将门关好。
风逸清先坐下后，厉赛男才坐下，不解的问道“师尊，这么多年您就一直待在这个小村子里？当村长？”
厉赛男见到茶水，又赶紧起身帮风清逸倒茶。
风逸清接过茶来细细品了一口“这里哪不好？当村长怎么了？”
厉赛男赶紧解释道“不是，你都不知道外面发什么多大的事！”
风清逸继续品茶“什么大事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和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关系？”
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厉赛男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怨恨之气，万卷宗遭受的一切，自己十几年四处漂泊，只为了寻找师尊，如今圣妃归宫，自己才得令可回圣都，没想到师尊竟然就在圣国偏安一隅，逍遥快活。
风逸清当然看出了她脸上的怒气，于是对着她笑了起来，既是嘲笑又是安慰。
厉赛男气不过有些生气的问道“师尊的意思是不打算回万卷宗了？”
风逸清见小徒弟气恼，打趣儿道“为师可没说不回啊！这可是你说的！”
厉赛男别过头不看风逸清“师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若不是今日被我撞见，你莫不是要躲我们一辈子？”
风逸清立马追着厉赛男的视野纠正道“诶？小轩子，什么叫躲一辈子？这叫退隐，看来岚轩那小子平日里还是太纵容你们了，竟然连用词都能出错。”
厉赛男被风逸清这个老无赖的目光差点逗笑了“师尊！都几十岁了！您还是这样没个正形。”
风逸清摸着胡须骄傲的站了起来，望着窗外大义凛然的说道“正所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为师怎么就叫没个正形了？”
然后转身继续说“若是我这个上梁真的不正，你们这些下梁怎么不歪呢？你看你的几个师兄师姐，哪个不是文武双全的！就算最差劲的你也至少能武吧！”
厉赛男实在是无奈，眼前的人是个无赖，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师尊，只能语气缓和了些说道“说不过您老人家，但且问一句，您什么时候回去？”
风清逸回道“还没到时候。”
厉赛男又突然间被风逸清这随意的样子惹恼，大声了些喊道“那什么时候才到时候啊！都十几年了！”
风逸清见小徒弟真的生气了，便转身过来，扶她坐好，自己便在她身旁坐下，语气谄媚的说“小轩子先莫要恼怒，坐下，咱们师徒二人有话慢慢说。”
厉赛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风逸清。
这么多年，这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本事，师尊真是一点没变。
“让为师来猜猜我的宝贝小徒弟为什么会恼怒”风逸清笑着说。
“其一，一定是怪老夫为何要任由朝廷拉拢万卷宗，不闻不问。其二，一定是这么些年天下行走，受尽委屈了。其三，其三嘛，一定是觉得老夫放任着万卷宗受欺负，自己却在这里享清福咯。”
风逸清笑着望着还在生气的厉赛男的情绪渐渐平缓了下来。
继续开口说道“那么老夫便先来解答第一个问题。我万卷宗自开创以来，便收纳各家穷苦学生求学问道，但只能算是一个江湖流派，既是江湖流派，便不可参加朝堂科举，那么央央学子，穷苦问道，终其一生又有何用？”
“纵然书香满腹，但家徒四壁，若是家中有老有小，有妻有女，何以得立？若是不能参考科举，纵然我万卷宗授道传业善也，还不如让他们回家种田润地，养鸡放羊，赚得一家老小生计好也。”
“老夫只是得到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师弟师妹们勤学苦读之后除了留下来习武，沦落江湖，还可以选择科考，进入朝堂，寒窗十载，也可以像其他私塾学生一样拥有一朝飞天的机会，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