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赊者欠 欠者赊
在瓜田西边几里外，有个庄子，随着近些年防护林的一路南扩，慢慢的有人迁徙至此，落户生根。路上少年向老道介绍说自己叫倪怀仁，三岁时被爷爷带着逃难路过此地，赶上少年受了风寒，得庄子里农户照顾，此后便干脆在此定居下来，前年爷爷寿终正寝，现在家里就自己一根独苗了。庄子名叫新安庄，既有新字的字面，也含谐音心安。庄子里的人大多靠给官家种树防沙为生，完成官家的栽种任务也会开垦些荒地种些瓜果补贴家用。
当两人回到少年家里时，老道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一株沙之国特有的龙眼葡萄树爬满了篱笆小院，不禁感叹，看来这沙之国终有一天要变成青木之城了。一路行来，路过的人家皆是林木成荫，花草满目。
少年引老道在院子的石凳落座，伸手揪了些早熟的龙眼葡萄，拿盘子盛了搁在石桌上，弯腰一拜：“敢问老仙师如何称呼？”
老道塞了颗葡萄正要答话，忽听篱笆墙外有人朝里喊，
“孟柯！你是不是忽悠俺老二把俺家那只看护小鸡的大鹅掳走了？孟柯？你给我出来！”
老道一转头，看见篱笆墙上伸出个大圆脑袋，大眼凸露，瞋目切齿，犹如门神目瞪恶鬼。少年一听声音心头一紧，就知要坏事，三步并作两步跳到篱笆墙根，低声道：
“门哥，门哥，大鹅的事回头再说，我这边有客人呢。”
姓门的汉子眉头一皱：“我家大鹅呢？”
孟柯不停使眼色，然后捂着嘴倾向门姓汉子耳边语
“看见后面那个老道没？”
话音未落，却见门一峰撅着头，努着劲往里瞅，孟柯连道：
“别瞅，刚才诱我吃了他的三两金，现在来讨债了，我感觉那厮不像好人啊。”
门一峰顿时一激灵，：“老道会法术不？要不要去找隔壁吴老二，吴老二的王八拳横行新安庄，应该能顶俩回合。”
孟柯顿觉无语，你这么大块头，有事动不动还找吴老二，吴老二现在都要比老道看着老了。
“别别别，毕竟我也确实是吃了他的三两金，且看看再说吧，欠债总是要还的，这点咱还是要认的。”
见孟柯这么说，门一峰心宽一大半，嬉笑道：“三两金味道怎么样？吃了有啥感觉不？有没有觉得长寿了？”
“想甚呢？寿命能感觉出来吗？吃着啥味没有，还不如吃颗葡萄总知道酸甜，倒是吃完感觉我身子骨沉了，背了一身的债，这玩意儿太他妈贵了，万两黄金都买不到啊，我感觉卖了我都不值颗三两金。”
门一峰一脸讥讽，：“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你问问老道，他还有没有了，也给我来颗尝尝味啊。我这身肉比你重多了，能卖点价钱。”
“得得得，我嘴欠，回头帮你问问，你赶紧先走，完事再去找你。”
“好哩，记得问问啊，那我先去找俺家老二去了。”说完扭头就走，没走几步想起大鹅，回头道：“孟柯，俺家大鹅呢？”
孟柯龇牙道：“已经褪了毛了，别惦记了。”
“你大爷的！”
等孟柯转身，正看见石凳上的老道眯眼笑看着他，也不说话，就盯着他上下打量。孟柯心虚，赔笑说：“老仙师饿了吧？咱们今晚铁锅炖大鹅！”
说完一溜烟跑向灶台。
等夜幕刚降，桌上盘中的大鹅冒着香气，老道盘坐一旁，一手拿肉，一手捧酒，酒是趁孟柯炖鹅时，一番翻箱倒柜，搜刮出以前孟柯孝敬爷爷酿的果儿酒，并正告孟柯，这桩院子的所有东西以后都是老道的了，什么时候还清了债务，什么时候归还。
老道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不快活，看了一眼孟柯道：
“小子，我道号赊道人，九洲四海，仙人鬼怪称我为借贷道人，俗名你猜叫作什么？”
不等孟柯接话，自顾自道：“伍久时！你不是说我是坏人吗？我就是，看来你已经察觉了，不错，你吃我的三两金是我使了手段，可是又如何呢？你吃了，就得还我。”
“可为什么是我呢？”
“因为你跟我有缘啊。”
“此话怎样？”
老道笑而不语，只是喝酒吃肉。
孟柯见他不答，问道：“后晌那个壮汉，你跟他有缘没？他想吃一颗三两金。他家喂了不少鸡，您老能吃个够。”
“小子，你以为我跟谁都有缘吗？我给谁都借贷吗？三两金，三两金，没有骨重六两一，何来命里长寿吟。”
孟柯听他说的玄乎，一时语塞，伸手去盘中捞肉，老道拿筷子敲他手背，
“这是我的，咱说好的，这院房所有的东西都归我了。”
“可我忙一天还没吃一口呢，我饿死了怎么去给你找三两金？”孟柯欲哭无泪，心说，这老道欺人太甚啊，果然不是啥好人。
“我看你灶台还放着烙好的饼，吃点明天带着上路吧。今天给你讲讲三两金的由来，及你的去处。”
烛火摇曳，孟柯啃着饼，望着赊道人油腻的大口一闭一合，吐出那些他不曾听过，且光怪陆离的故事。
上古之前，这方天地，只有一片陆地，长有九万万里，宽约四万万里，名曰芥子大陆，四方皆被大海环绕，不见天际。其上人神共居，精怪妖魔，魑魅魍魉，更不少那灵植灵兽。忽一日，天地变色，劫难而至，地动山摇，海水倒灌，大地裂分为四海九洲。
灾变过后，便是上古时期，那时仙神内乱，加之妖魔邪魅作祟，扰乱人间，民不聊生，幸得人皇出世，定鼎中洲，方使得人族保全香火传承，迭代延续至此。
要说这福兮祸兮，祸兮福兮，三两金便是在这大灾变之后，天生地养所出，此物生长只需一刻便成熟采摘，但因其生长地方太过多变，桃李树上，路边荒地中，坟头草上皆发现过……固言此物有缘者得之，但是此物有一特异之处，咬之如铁，含之则化，非有涎水者不能食，普天之下，九洲四海共生有三万六千颗，合周天之数，不多一颗，不少一颗，被吃掉一颗，世间便会再结出一颗，恒变不离其中。这三两金，有开窍明神之功，断肢重生之效，驻颜增寿之能，改天换命之力。
孟柯一脸震惊，老道笑道：
“别想着有谁能真正长生不死，长生不过是黄粱美梦，最后终究是黄土一捧，尘灰一把。”
“说了三两金的由来，再与你说说你此遭去处，自人皇定鼎中洲之后，仙人远去东华洲，而西边的西河洲则是魑魅魍魉，恶鬼邪魔的天堂，妖精一族遁入了南山洲的十万大山里……前面说了，三两金非有涎水不能食，也就是口水，鬼神同源，人死为鬼，鬼死为壍，壍死为希，希死为夷，而神则因人死后受封，受得香火念力供奉，这两者无实体，无涎水，固不能食，其他万物有生者皆对三两金趋之若鹜，凭缘获之，不如说各凭手段。
中洲虽有万国之称，也不过是人皇羽化之后迭代反复罢了，尽管各自争权夺利，却也知是得人皇福泽，所以只敢称王称霸，虽贵为一国之君，也无人敢自称皇称帝。中洲之地虽也有精怪妖魔，神仙鬼魅，但皆被人皇布下的中洲结界所限制，与凡人无二，不过一些障眼迷魂之法，小道耳，不足为惧。今夜过后，你便上路吧。出了含沙关只管向南行便是……”
孟柯听的认知颠乱，心神俱震，还待再问，老道已经摆摆手，醉卧在四方椅上。
夜深人静，蛐蛐儿也歇了声音，偶尔传来一声狗吠，许是被老鼠吵了睡意，孟柯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看了眼一旁打呼的老道，除了骗老道名字叫倪怀仁，其他都不曾骗人，偏僻乡野之人，见识少，学的几本书也不过是道德教化之语，仙怪传说也不过是黄大仙偷鸡，哪晓得这些九洲四海的神仙语，群魔乱舞的身后事。
睡不着索性搬了把藤条摇椅至院中，葡萄藤下洒着月光，看着满院的花草，想起从一块荒地到如此生机勃勃的农家小院，是爷孙俩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辛苦堆砌，勤肥浇灌出来的，这些都是爷爷留给自己最后的念想，虽然爷爷已故，但却不至孤单，然而此刻，满怀惆怅，离别在即，不知何日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