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冥归去
蓬莱八世家的学子，从清华台毕业后，若不想立即在八岛就业，会有一段为期三年的放空期。
这项权利只限蓬莱八岛氏族的直系弟子拥有。制定这项规矩的蓬莱祖先大概以为，只有八世家的直系弟子，无论走到哪儿，都不会背叛蓬莱。
放空期期间，他们可以自由地外出游历，但有两条硬性规矩：一、不得向外透露任何有关蓬莱的信息，甚至包括“蓬莱”二字；二、不得使用真实姓名。
处于放空期的学子，离岛之前必须到文渊殿签署一份文件，叫做蓬莱状，算是保密协议吧。
若有人违背蓬莱状，便会引来刑天司最严厉的惩罚，至于是什么惩罚，轩月麟也不知道，刑天司的人嘴巴严得很，刑天司之外的人，见过这惩罚的都不在了。
这里的“都不在了”，不光是命不在了，关于本人所有在这世间存在过的痕迹都已不复存在，就像根本没来过这世上一样。
少年一想到刑天司的那些手段，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尤其是他们的司刑官祈羽桓，少年在心里暗暗骂了句：“死变态！”
三年前，少年古月行还是蓬莱少岛主轩月麟，身为少岛主的他可没少受祈羽桓的折磨。如今化名古月行外出游历，一想到祁阎王，汗毛还是会倒竖起来。
唉，世间最好的在蓬莱，世间最糟的也在蓬莱。三年游历，眼看就到期了。古月行拔下发髻上的扶摇簪，拿在手中把玩，那扶摇簪是用一种深海鱼骨雕刻而成，其内中空，里面装的是他的蓬莱状。
“是该回去了。”少年斜卧在草地上，眯起双眼。这里是南冥的一座小荒岛，绕岛走一圈也花不了半个时辰，古月行叫它渺渺岛，因为在整个南冥，它真的太渺小了，白月一张嘴就能把它吞下去。
三年游历，从蓬莱到北极，从北荒到昆仑，又从昆仑一路南下到南冥。路过北荒的时候，顺手从一只巨隼嘴里救了只小白鸟，养了半年，没想到长成了白月这么个大胖子。
救下小白鸟纯粹属于无聊，若大的北荒竟没有碰到一个人。古月行正打算离开的时候，恰好看见一只巨隼。本想捉来填饱肚子，结果发现它竟然在和一只小白鸟搏斗！若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那只小白鸟，因为它实在太小了。显然，巨隼想猎杀小白鸟，但没想到这小鸟这么难搞，小白鸟的反抗激起了巨隼的凶性。最终，小白鸟力不敌隼，被巨隼一口咬住了大半个身子。
古月行一看，乐了！感情这是买一送一啊，只可惜这小白鸟太瘦小了，都不够塞牙缝的，想这巨隼也是饿极了才能看上它。
古月行烤了一只大鸟腿，就着从爱摩人那里讨来的半壶酒，吃饱喝足了。他本以为那只小白鸟已经死了，没想到在隼羽之下，浑身是血的它竟然又活了过来，还摇摇晃晃地来喝隼血、啄隼肉。
古月行一边剔着牙缝里的肉丝，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小白鸟挣扎，最后得出结论：此鸟不凡！
小白鸟始终半睁着眼睛，应该是力竭所致，但在古月行看来，那小鸟好像在冲他翻白眼儿。
“哎吆吆，小东西，气性挺大啊，竟敢冲老子翻白眼儿！”
古月行拿起一根骨头捅了小白鸟一下，小白鸟“喳！”地尖叫一声，躲到离古月行远一点的地方。
一人一鸟围着巨隼的尸体吃了三天。
古月行发现，这小白鸟长得奇快，吃得贼多。第三天的时候，小白鸟已经从一只喜鹊大小长到一只大公鸡那么大了，而且吃得比古月行还多！
古月行从小白鸟嘴下抢走最后一块肉，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嗝~”小白鸟冲他直翻白眼儿，这回是真嫌恶他了。
“看什么看，小东西，老子已经养不起你了，明天开始，你去找吃的，不然，老子就把你烤了！”
小白鸟看在这人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也不跟他计较，第二天果然乖乖去找吃的。
就这样，小白鸟每天打猎养着自己和古月行，七天后就已经能背着古月行飞了。凭空多了个会飞的坐骑，古月行心里自然乐开了花，一高兴还给小白鸟取了个名字，叫白月。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任谁也不会发现，月亮底下有一只大鸟飞过，更不可能看见大鸟背上躺着的少年。远远望去，就像一片浅白色的流云不经意间飘过。
古月行翘着二郎腿儿，躺在白月背上，望着近在眼前的明月，突然诗兴大发，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衣袖一挥，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柄长剑，边舞剑边吟诵起李白的《把酒问月》来：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月光皎皎，流云轻动，白月也放慢了飞行速度。古月行一袭白衣绲着红色稠边，手里的长剑本是通体乌黑，随着舞动，剑光竟闪出蓝色的光彩，而且速度越快，蓝光越盛。
“皎如飞境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影影重重，剑破风声，白月为景，流云为幕。少年的这一舞，竟不自觉创出一门绝世剑法，只是不知，后来当这剑法名动天下的时候，他还是否记得今日的月下剑舞。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一曲歌罢，一舞终了，一剑成形，名曰问月，剑招八式：一式停杯，二式问月，三式烟灭，四式月行，五式春秋，六式月沉，七式当歌，八式月升。
收剑入怀，古月行感慨道：“太白兄是我知己，可惜我晚生了一百年，无缘与太白兄结交。今日之大唐，不知有没有太白兄的转世之身？”
又过了几日，他们进了大唐地界，古月行原本想舒舒服服逛几日，把那书本上的繁华之所都玩儿个遍，顺便在太白兄故土上缅怀一下知己。谁知一不留神，白月就一口气儿飞到了剑南道。
“小白，你这是飞偏了吧？书上说的长安好像没这么冷啊？”古月行不知从哪儿弄了张地图，边看地图边往下打量。
“喳~”白月不耐烦地回了他一声。
又飞了半日，眼见脚下全是白茫茫的雪山，古月行看着地图上大大的“昆仑”二字，对长安之行彻底绝望，气得把地图一把扔了出去，还在白月脑袋上狠狠踹了一脚。
“都怪你这只傻鸟，害的老子喝不上太白兄当年喝过的金樽玉酒，吃不上太白兄当年吃过的美食珍馐！”
“喳~”白月的叫声里饱含抗议，心里大概在想：你自己路痴，还怪到我头上！老子更喜欢喝山泉水，吃猛兽肉。
古月行听出白月叫声里的不满，狠狠地薅了一把鸟毛。
一人一鸟在互相埋怨中，渐觉五脏庙有些空荡，于是降到一座雪山顶上，逮了只雪豹来吃。
就这样，一路穷山恶水，七天后飞到了南冥。
虽然打打闹闹，这一人一鸟的感情反倒越发深厚了。
古月偶尔行手痒了，也会去海里抓几条猛兽喂小白。如今，白月已经有一头虎鲸那么大了，而且个头儿再也没长过。
古月行一直纳闷，不知白月是什么品种的鸟，自己以前从未见过，就连文渊殿里的书里也没写过。
有一天，古月行心血来潮，不顾白月反抗，抓着它到海里游了一圈，竟然发现它在海里也能自由活动，甚至还能呼吸，就连白月自己也十分惊讶，撒了欢儿地在海里游了半天，还逮了几条大海兽回来。
古月行又惊又喜，白月竟能上天化鸟，入水化鱼，难道是上古神兽鲲鹏？但书上说，鲲鹏有几千里那么大，莫不是这傻鸟刚出生时营养不良，又被巨隼叨了一口的原因？唉，不管了，这就够大了，再大自己真养不起了。
自此之后，古月行更有理由偷懒了，还美其名曰，是给小白机会去历练，明明该历练的人是他自己。
躺在南冥渺渺岛上的古月行，觉得南冥的海水和蓬莱的海水越看越像，就连夕阳也差不多。大概是想家了。
孤身一人游历三年，从北到南，从海上到大陆，虽然结交了不少朋友，但大家都各有所志，无法始终同路相伴。
跳脱的少年其实挺怕孤单的，要不也不会收养白月了。
“是该回去了。”少年从草地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随后走到一旁的大石头旁，抽出腰间佩剑，“唰唰”刻了“渺渺岛”三个大字，铁画银钩，俊逸非凡，颇有欧阳信本之风，他自己看了也甚是满意。
他跳上大石头，对着一望无际的海面，运气大喊：“小白~”
平静的海面上突然一声巨响，“哗啦”钻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巨鸟，连带着一群白豚也跳了起来。
巨鸟一声长鸣，扶摇而上，在空中盘旋一瞬后，凌波站在渺渺岛前面。古月行跃上鸟背，逍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