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间风月如尘土

    次日，宋树明早早收拾好了自己简单的行李，来到了太真宫。这次，阳光也不吝为他勾一圈金边，他的心情和天气一般大好，一进殿却发现自己的师兄们全都在里面。

    看这阵势，宋树明下意识觉得师兄们大概有什么正事要商量，他迈进大殿的左脚悬在了空中，犹豫着是不是先退出去。洪洗象却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陈繇掌管戒律，一向不苟言笑，这会儿却打趣道：“怎么，天大的好消息，只让大师兄知道？”

    宋树明挠了挠头，这才知道，几位师兄都是因为他才聚在这里。

    他刚想开口说话，陈繇又道：“天机嘛，我懂，不过昨天那场天雷劫也泄露得差不多了。小师弟你从实招来，是不是已经突破大黄庭关，只需修炼即可？”

    宋树明点了点头，六位师兄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比殿外的阳光还亮。

    洪洗象搓了搓手，坏笑着看向宋知命：“嘿嘿，三师兄赌输了，丹鼎归我使一个月。”

    宋知命虽然输了和洪洗象过家家一样的赌局，却没有半点沮丧，反而啧啧道：“哎呀，我觉得小师弟身体好了，和我炼的丹药，也是有那么一点关系的。”

    几个老道士的年纪加起来，都够一个王朝更迭了，却围在一起像小孩一般，这个捏捏宋树明的脸颊，那个捏捏他的胳膊。但没有一个人再提一嘴大黄庭，好像这门绝世神功根本就是无足轻重。

    宋树明心里暖洋洋的。这几位师兄并不因为“玄武当兴五百年”的说法，就真的逼着洪洗象头悬梁锥刺股地复兴武当，也不会因为自己突破大黄庭关，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工具人。对他们来说，这两个年轻师弟能健康快活，便已经是最好的事情了。

    过了一会儿，王重楼才幽幽叹了一口气：“把你们几个都叫过来，也是因为小师弟身上大黄庭。我想了一晚上，祖师常说福兮祸之所伏，是有大道理的。”

    在场的几位，除了心里只有剑的王小屏和心里什么都没有的洪洗象，昨晚上其实也都没睡好。当初王重楼破关的时候，龙虎山天师赵希抟就下过战书了。在这门称得上独步天下的武功面前，龙虎山还算是明着，多少势力都潜伏在暗中觊觎。

    王小屏忽然从身后拿出一把小一些的桃木剑，递给宋树明。

    宋知命点点头：“小师弟跟着学剑，那肯定是必要的。只不过年纪上……也无妨，咱们山上那位北凉世子，不也二十年未曾习武吗？小师弟身上是自己修出来的大黄庭，对习剑必然大有裨益。”

    宋树明接过桃木剑，这把剑的份量比寻常的桃木剑还要轻一些，想是王小屏担心自己从未学过武，特地为自己打造的。

    而掌教师兄更是因为他的事情，把大家都叫到了太真殿。那场景就好像不宽裕的家里有孩子考上了清华，一大家子围在桌子边上，掏心掏肺地给孩子凑学费。

    宋树明本就不打算瞒着几位至亲的师兄，见此情景便道：“师兄们别着急，我昨天也想了一晚上。我会跟着小王师兄好好学剑，尽快提升自己的武道境界。另外，我还想改改小师兄的参同契，看看有没有办法让武当人手一个大黄庭。”

    这话前半句还好，后半句委实是突破了几位大风大浪都见识过的道长的想象力，王重楼只当这个师弟是小孩异想天开，笑道：“小师弟很有精神！不错，一会儿就跟你小王师兄去练剑。”

    宋树明看着王重楼鼓励的眼神，挠了挠后脑勺：“掌教师兄你别以为我在说大话，昨天晚上我练习八段锦，许是大黄庭的关系，倒也有所领悟。”

    号称玉柱峰内力第一人的俞兴瑞来了兴致。他刚听宋树明说要让“武当人手一个大黄庭”，也觉得小师弟是孩子气。这就跟每个三岁的稚童，都想成为天下第一的大侠一般道理。只不过小师弟出生便得了顽疾，让他童年的豪情壮志推迟了十来年罢了。

    但他仔细一想，宋树明一要练习剑术，二要改参同契，都是站在他的角度，能想出来的最好方法。他想到提升自身实力的同时，还根据自己的优势，想着提升武当的整体实力，是难得的周全想法。

    俞兴瑞笑道：“八段锦？小师弟倒是……别出心裁，不若打给我们看看？”

    宋树明点点头，便在大殿里打起人人都会的初级养生功法来。起初，众人还存着看看宋树明打得怎么样的心，第一式双手托天理三焦过后，却都完全忘记了这个目的。

    他们中武学成就最高的王重楼和王小屏，看出了宋树明在简简单单的动作里，精准得调动着体内的真气，多一分则溢出，少一分则不足，快一分则焦炙，慢一分则僵凝。

    这样的功夫，他们二人也能做到，但是，是现在身居一品的他们能做到。当时初入门的他们，别说自己想到要这么做了，就算是有人像宋树明这样演示给他们看，他们也根本学不来。

    俞兴瑞则有些出神，武当的玉柱心法几乎是公开的，很多流传在山外的秘籍一字不差。可即使是这样，也甚少有人能真正修成。原因便如东郭子问道于庄子，庄子说道无所不在，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可世人多如东郭子，听到这话只是不应。

    可宋树明从未习武，却直接堪破了内功的大道，阴阳相生才有阴阳相成。难道是因为出生就与他伴生的病痛，反而磨砺了他一颗玲珑的道心？

    王小屏心中的震惊更甚，他一向追求虚无缥缈的剑意，为此不惜画地为牢，可还是遇到了瓶颈。而面前宋树明打的虽然是最基础的道门功法，却将意境和招式完全统合到了一起。他的左右弯弓，便能让王小屏直接感受到一把无形的大弓握在他手里。

    八段锦八个招式打完，王小屏像痴了一般，竟站在原地入定了。待他回过神来，也不顾大殿里还有事情没解决，提着桃木剑就向外奔去。

    他一路狂奔到没有人的后山，从万丈高的悬崖上一跃而下。他仿佛没有一丝重量，任风将他如一片落叶般随意吹起，山间云雾在他身下飞快形成了一片云海。他手中的桃木剑轻巧地在云海里一点，仿佛一颗小石子投入湖中，云海泛起涟漪。

    涟漪越来越大，王小屏的眼中闪过一丝金光，他没有用手中的神荼剑，反而将桃木剑背回身后，只右手握成剑指，一指点在了云海涟漪的中心。剑意从他一指间倾泻而出，四周的云层霎那间形成巨大的龙柱，直插云霄。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王小屏落回悬崖之上，他是天生的剑胚，只求自己死能为剑死。今天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剑道，从此人间风月如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