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远歌
“那孩子还没醒吗？”
一个温柔的年轻女声问道。
“没那！这些天也试过很多药物了，只基本控制住没再恶化，照我探查毒素并没有伤及神经，却迟迟醒不过来，有些蹊跷啊——”
回答的声音较为浑厚，是一个老翁的。
“其他孩子都说她身上的毒跟那个罗族的孩子是一样的，我前几天去看了，罗族孩子已经完全好了，可她……”
女子话说到一半有些停顿，又听老翁接了话。
“哦，罗族那个孩子我也去看过，虽然伤情类似，但她被毒素侵蚀的程度要……”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伤情，听他们谈话的对象应该是我。
连续好几天我都能听到两人的声音。
很多时候我还听到屋里一些细碎的，石器之类的物品碰撞的声音，还有不知什么药汁煮开冒泡的声音。
从鼻腔里经常闯进的各种药物的气味来判断，这地方可能是一间药房。
胸口感觉有些闷闷的。
身上有些麻木还有些疼痛，这样的感觉遍布全身，连脸上都有。
四肢和身体都完全不能动，眼皮努力想睁开却也做不到。
模糊的感觉自己应该是在躺着，也不知已经躺了多久，不能动不能看也不能说。
还好现在思维可以动，另外听力格外灵敏，除了这间屋子里的声音，我还能听到外面五十步，甚至五百步以外的声音。
这让只能躺着的我不至于那么度日如年。
可我这是怎么了呢？
我是谁？这是哪里？
为什么头脑中一片空白？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又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再次醒过来，周围依然是相似的声响。
不过这次多了另一个清亮又偏硬朗的女声在跟那名老翁说话。
“试试这瓶避毒散，我向右堂主讨来的，连药方都一并讨来了，如果能管些用就照着药方配吧——”
“好，一会儿我就试试，希望能有些用处！”
老翁说话间引起了一些细微的响动，大概是接过对方手里的物件查看。
接着他又说：“要不我们去蒙族那边打点打点，他们底蕴深厚，定有上好的解毒药——”
结果这话一出那女子立即反对。
“得了吧，蒙族人小气是出了名的，我们现在付了巨额代价只借用山洞这点地方，他们还一副地主的模样三天两头找麻烦。”
“要再说借药的事，非得给我们墨府扒层皮不可——”
她停顿了片刻又说：“我说你们药阁怎么说也有一百多号人，难道这点医术都没有？”
“游老这老家伙又留在玉蓬山享福了，不然他总会有办法吧？！”
女子数落了好一阵，中途停了一会儿又有些犹豫的出声。
“算了，我还是找机会寻个蒙族人先打听下再说吧！”
两人又聊了几句有关伤情的话题女子就走了，留下老翁唉声叹气的处理药物。
不多久，我听到他靠近了，似乎在摸索着什么，之后模糊感觉他好像是给我喂了药。
我应该是吞下去了，因为口腔里满是苦涩，苦得我很想吐出来。
只是想到之前两人的谈话，这药怕还是好不容易弄到的，可不能浪费。
于是又试着把它强咽下去。
喝完药我又睡着了。
再次醒过来屋子里很安静，应该没有人，除了几缕轻风吹拂屋内物品的声响再无其它。
我忍不住用耳朵去追踪那名老翁的声音。
十丈、二十丈、五十……
一直追踪了好远都没听到他，倒是一路听到了许多别的的声音。
有的地方几人在交谈，有的地方有水流的声音和妇女聊天洗涮的声音。
我还在一个地方听到很多人一起吃喝喧闹的声音。
耳朵像是插上了翅膀，在外四处游荡。
这是我的超能力吗？听力怎么会这么好？
疑惑时，一个有很多孩童声音的地方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些孩童有的在读书、有的在聊天、有的笑了，还有几个人在哭哭啼啼。
哭什么呢？
我仔细听过去。
“你们别担心了，天籁阁主正在想办法，一定会把阿桑救过来的——”
一个铃铛般好听的少女声说道。
“可是，都这么多天了，刘老翁说她身上的伤都没明显好转，人也一直没醒，我去看了，她浑身被包得像粽子一样，气息弱得吓人——”
一个粗声粗气的少年带着哭腔说道。
“真的出不去吗墨菲，之前我看罗幻雨的伤用上敏方尘的药挺管用，如果能去敏族借药，阿桑应该就能有救了——”
另一个比较轻柔的少女声问道。
“对啊，现在外面全是水，洞也封了谁也出不去，听堂主他们说再想出去至少得等一年！”
有些沮丧的话音刚落，便听周围几个孩童或惊讶或哀叹的喧哗声。
听着他们的声音，我在想，那个叫阿桑的人也不知道受的什么伤，居然有这么多人在担心她。
她的人缘可真好。
没再关注远方的声音，我又把注意力转回身边，因为有人进屋了。
那人的脚步不急不缓，进到屋里径直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我就能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
像是前几天听到过的捣药声，看来是那个老翁回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老翁又靠近了。
他又摸索了好一会儿，模糊感觉他像是在给我的身上抹药。
只不过我现在触觉相当迟钝，几乎不能确定他在抹哪个部位，直到他在小心的往脸上抹，我的感觉才清晰了一点。
冰凉的药膏抹在皮肤上还挺舒服，我再次睡着了。
当再有意识的时候，我听到那名老翁一边在嘀咕怎么还没醒，一边在捣鼓着什么药材。
我趁着思维还活跃，又放出自己的听力去外面遨游一会儿。
……
还是那几处声源，只不过这次孩童集中的地方是齐声朗读的声音。
我凝神听了一会儿，像是一篇讲述生存之道的文章。
最不喜欢听人讲大道理的我把注意力撤了出来，又试着去找别处更有意思的声音。
这时我听到了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哼歌。
歌声伴着滴水的声音，或许唱歌的人正坐在一汪清泉旁边？
起调是一阵悠长的“呜呜——”之音。
我听出这应该属于一个少女，美好而动听。
随着婉转的“呜呜”声渐小，浅浅的丝竹之声响起，少女低语般的歌喉随着丝竹声柔柔轻唱。
风，微微冰凉
吹来遗忘的泪光
伤，不会漫长
在你看不到的角落
新生在滋长
心，不要感伤
在阳光洒满的地方
软弱会转为坚强
泪，会让你彷徨
收起失意，前方会有梦想
爱，让我们成长
请保持善良和纯真
那是你真实可爱的模样
……
悠扬的歌声带着淡淡的忧伤，
随着她清亮的音色变得高亢，伴着丝竹声和水声的歌又似加入了重重和声。
化作悲凉的魔音响彻耳畔，我突然如鲠在喉。
一个个零碎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闪现。
昏暗的天空，滑翔的大鹰。
地震、熔岩、暴雨、狂风、洪水，还有那一片狼藉的大地。
被熔岩吞没的大片宅院。
山顶哭的撕心裂肺的人群。
逃难的人群和野兽，遍地的尸首。
这些破碎的画面就像根根锋利的尖刺，
刺激着我沉闷的心脏。
可画面还在随着歌声不断浮现，
那段和其他人一起被狰狞大汉绑起手腕和身体，挥着皮鞭驱赶的日子。
人群遇到的参天大树，树顶的鹰。
大鹰展翅飞远了，脑海中的画面也随它远去。
歌声还在延续。
我又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孩子——桑是你的姓，一定要活下去啊，活下去找……”
这个格外熟悉，又让我倍感痛心的人是母亲吗？
她去洪水里捞弟弟，可自己也一道被冲走了，最后只留下这句话。
“惠儿，我没事，你要保护好孩子们——”
那是父亲滚下山崖时喊话的样子。
这些混乱的碎片都是我的记忆？
刚才看到的都是我的亲人？
他们还活着吗？
没来得及感伤，我又看到了别的画面。
“还真是一粒极品尘埃，说什么你都信啊？不好好调教一番，你就不会知道人性本无善！”
“奴隶就要有奴隶的觉悟，既然生为奴，就好好享受你们的下等人生活吧——”
傲慢尖锐的声音出自一个华服少年口中。
这张脸我记得，他是九里木。
那个把我当尘埃踩在脚底践踏的人。
整个九里族都被熔岩吞没了，他应该也死了吧？
不对！
他没有死，还是我救的他！
我为什么会救他？
很快那座山里的一幕幕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恐怖的蜈蚣、消失的尸体，还有那只可怕的毒狼蛛。
黑暗中的巨蛇，一窝蛇蛋，汇入山下的洪流……
闪亮的水晶和奇怪的蛋，山洞里的伙伴还有大猫。
奔涌的血色水龙，大脸猫！
看到它被水龙吞没，我想拉却没能拉住它，也一起掉进去了。
我眼睁睁看着它在眼前一点点消失，最后只剩下眼珠。
想到这里，我的心很痛。
浑身都感觉痛的厉害。
挣扎着想要动一动，可又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啊——”
我使足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
终于，耳朵里传来自己的声音。
我是阿桑啊，我又活过来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我感到了眼眶的温热。
一滴泪流到了我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