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铜钱
轩辕坟外欢笑不断,经久不绝。
王文鸢看向众人,说道:“妖孽已除,豫州暂时能太平一段时间了,都回去吧。”
众人兴奋不已,又闹了一阵子,眼见王文鸢不走,他们也不愿就此离去。
有人走上前来,要大伙出些金银,送给王文鸢,就当是他除妖的赏钱。
王文鸢拒绝了。
有人好说歹说,想请王文鸢到村子里歇歇脚,顺便与父老乡亲们喝上几杯浊酒。
王文鸢也拒绝了。
众人各出奇招,既有举荐王文鸢做官的,也有许给王文鸢亲事的,还有的想让王文鸢就地安居,保他们一方平安的。
王文鸢全都拒绝了。
众人无奈,只得嘀咕几句,分了青蛇的尸体,各自回家去了。
纷扰嘈杂中,王文鸢忽然回头,看到了那小童的身影。
那小童猛然一惊,与王文鸢对视一眼,快速躲入人群,飞也似的向远处跑去。
牵龙走上前来,低声问道:“二哥,要斩草除根吗?”
王文鸢望着那小童的背影,没有回答。
牵龙劝道:“二哥,若不除恶,如何扬善?只要你一句话,我保准他烟消云散,渣都不剩。”
王文鸢道:“我想剐了他。”
牵龙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道:“这个,这个……”
王文鸢道:“我也想剐了这里的村民。”
牵龙更加错愕,问道:“我们不是刚刚救了这里的百姓?为何又要杀了他们?他们不都是好人吗?”
王文鸢道:“他们都是人,至于是善是恶,天知道。”
牵龙脸色一变,望着周围一哄而散的人群,突然间觉得十分诡异。
王文鸢负手而立,不再多言。
骑鹤踮起脚尖,见那小童越跑越远,待跑出百丈开外后,便蹲下身子大笑起来。
她心里说不出的厌恶,也说不出的憎恨,本想请牵龙出手,但又觉得牵龙和王文鸢走的太近。她若果真出手,王文鸢早晚会知道。
骑鹤略一思索,便悄悄把许踵武叫到一旁,指着那小童,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许踵武点了点头,隐在众人之后,悄然不见了。
等他回来时,手里已多了十几颗带血的银锭。
许踵武将银锭交给骑鹤,便又看向王文鸢,笑道:“文鸢大哥,那青蛇虽被除了,但巢穴还在。不如,我们去她巢穴里看一看,看这青蛇在弄些什么古怪。”
王文鸢笑道:“你也叫我大哥吗?”
许踵武道:“按岁数来说,你比我大了两岁;按德行来说,你又比我高尚许多。所谓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我叫你一声大哥,并不过分。再者而言,咱们四个人,骑鹤姑娘和我家小姐都叫你哥,我若不叫,岂不是太不合群?”
王文鸢道:“你们三个人,一个叫我二哥,一个叫我大哥,一个叫我文鸢哥,怎么不统一一下?”
牵龙嚷道:“二哥是我的!”
骑鹤也道:“文鸢哥是我的。”
许踵武摊手一笑,说道:“所以,我只能叫你大哥了。”
王文鸢笑道:“好吧,那我以后就叫你踵武。”
许踵武啧啧有声,忍不住笑道:“我本名凌霄,却因小姐之故,借了你大哥踵武的名字;可到头来,我却要叫你大哥。看来,真是世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几人听后,纷纷大笑起来。
待外人全都散了,王文鸢便和牵龙、踵武对视一眼,手持铁剑、护住骑鹤,向轩辕坟深处走去。
牵龙一边走,一边解释道:“那青蛇本名碧青,是天虞山山主连眉的妹子,听我师父说,二人数百年前,都在青城山下修行。后来,连眉得了道,便跑到天虞山里做了山主。至于那青蛇,原本和她是一起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拜了鹿吴山的鬼夫人为师。”
王文鸢问道:“那鬼夫人是个什么人物?”
牵龙摇了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不仅我不知道,连我师父也不知道。只听说,她是个潜伏已久的鬼物,原本住在鹿吴山,与世无争。也不知近些年发了什么疯,到处杀人夺宝。二哥,我原来差点魂飞魄散,便是被那鬼夫人抢了东西、打成重伤。”
王文鸢道:“她抢了你什么东西?”
牵龙道:“抢了我一把剑。我从扬州城琼花观顺来的,儒门三神器之一,琼花观的镇观之宝,琼花剑。”
王文鸢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牵龙,说道:“那鬼夫人把你打成重伤,抢走了你的宝剑,你肉身被毁,就借了玲珑的躯壳,重生了过来?”
牵龙嘿嘿笑道:“二哥,告诉你一件事。我有秘法,能身死而魂不灭,以前也换过几次躯壳。不过,这副躯壳与我相性最合,以后,我就不换了。”
王文鸢看着看着,恍惚间,觉得牵龙和玲珑越来越像,一时间实难分辨。
他理了理思绪,问道:“你有什么秘法?你现在究竟是……”
牵龙嘘的一声,打断王文鸢,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二哥,不要问,以后告诉你。”
王文鸢微微愣神,也不再多想,拨开乱草,继续潜行。
几人走了约半刻钟,在一片乱石中找到一个洞口,越过狭小的洞口,穿过狭长的甬道,就来到一片极为宽广的墓室之中。
这里便是轩辕坟的主墓,也就是轩辕黄帝的衣冠冢。
此时此刻,棺木和祭品全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许许多多的麻布米袋。
米袋布满墓室,少说也有几百袋。
牵龙笑道:“这妖怪,莫非把这里当作了粮仓?”
她走到近处看了看,米袋里装的并非白米,而是数不清的金银铜钱。
牵龙大为震荡,惊呼道:“怎么这么多钱?看不出来,这蛇妖还是个财迷。”
王文鸢问道:“修行的妖怪,也喜欢钱财吗?”
许踵武笑道:“大哥岂不闻,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便是妖精修士,也有贪财成风的。有钱,路路通天;没钱,寸步难行。”
王文鸢闻言,感慨不已。
那些麻袋里,虽然有金有银,但更多的是些铜钱。
他推测这些铜钱,多半是从穷人家里搜刮来的。
王文鸢叹道:“这一麻袋铜钱,少说也有好几百斤,一墓室的钱财,光铜钱都有亿万之数,也不知这蛇妖到底搜刮了多少百姓。”
牵龙抓了一把铜钱,在手里掂来掂去,问道:“二哥,这些钱该如何处置?”
王文鸢道:“哪里来的,送还哪里。郑县虽然没有风雪,但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牵龙,你用你那荷包把铜钱装了,我们把这些钱还给百姓。”
牵龙撇了撇嘴,显然不大乐意。
王文鸢劝道:“不义之财,自当散尽,这些钱都是搜刮百姓得来的,我们若敢占为己有,早晚引来横祸。”
牵龙哪里信这些,她从龙虎山偷了几车的灵果灵药,从学宫里偷了几十部武功秘籍,就连达摩祖师的佛门宝典《达摩真经》,都被她顺在手里。若是真能引来横祸,她怕是早就死翘翘了。
牵龙叹了口气,怏怏不快的道:“这世上那么多人,全指着搜刮百姓发家致富。我们不偷不抢的,捡点钱来花花,你都不乐意。二哥,跟着你呀,可苦了妹子啦!”
牵龙嘴上虽不乐意,可王文鸢既然开了口,且话里话外,都是些大道理,她也没法拒绝。从腰间取下一个白色荷包,划了一个圈,就把那些金银铜钱全部装了进去。
王文鸢道:“此事做得好了,当是你的一件大功德。”
牵龙哼道:“我才不要什么功德。要功德的,都是烂好人。稀罕么!”
王文鸢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墓室里除了金银铜钱,另有许多尸骨。有些尸骨已经化了,有些尸骨正在腐烂。或为童男,或为童女,还有几名身穿道袍僧袍的修士,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恶臭污秽、尸气刺鼻。
眼见再无异状,几人便忍着恶臭,一把火将尸体烧了。走出墓室,备了副香案,给轩辕黄帝行了几个礼,便都转身离开。
河面上冷月独照,山野间鸟雀群鸣。
四人就着夜色,在河边小路上漫步闲谈。
王文鸢道:“我此次能死里逃生,还要多谢你们两位。牵龙,踵武,你们两个的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许踵武呵呵笑了笑,没有说话,看着王文鸢,指了指牵龙。
牵龙闷哼一声,很是生气的道:“大恩大恩,谁要你报恩了?你一介村夫,又能报什么恩?”
王文鸢微笑道:“一介村夫,也有他的用武之地。牵龙,以后大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牵龙一听,越发不高兴了,撅着小嘴,用力的踢起了石头。
王文鸢不解其意,还待要说,许踵武忽然叹道:“大哥呀大哥,你也太扫兴了,简直是个榆木疙瘩。我们大哥二哥的,都叫了半天了,你却口口声声自称在下,还说什么没齿难忘。怎么,你如此见外,莫不是瞧不上我们?”
王文鸢歉意道:“一时口快,说错了话。你们不要介意。”
许踵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的秉性,我不介意。但咱们这位小姑奶奶,可就不开心啦!她呀,怪你把她当成了外人!”
牵龙怒哼一声,翻着白眼道:“姓许的,要你管!”
王文鸢见状,抬手一礼,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在下,嗯,大哥不才,想真心实意的认牵龙做个妹妹,请两位做个见证,如何?”
牵龙脸色一缓,正要说话,许踵武又瞪大眼睛,凑到王文鸢面前,笑嘻嘻的道:“我呢?你又把我给忘了?”
王文鸢抿嘴一笑,再次说道:“那不如,咱们四个义结金兰?明月在上,天地可鉴,自此以后,就如同亲兄妹、亲兄弟一般,如何?”
许踵武抬手道:“求之不得。”
牵龙转怒为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嘻嘻的道:“好呀好呀,咱们对着苍天明月发誓,自此以后,便是亲兄妹、亲兄弟!”
王文鸢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骑鹤,问道:“骑鹤,你意下如何?”
骑鹤咬着嘴唇,闷闷的道:“你们拜吧,我可没那心情。”
她看了王文鸢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见许踵武和牵龙都在,便默然转身,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月亮静静的发呆。
牵龙见状,也不理她,哼的一声,拉过王文鸢,对着苍天明月磕起头来。
几人结拜之后,又在河边说起了话。天色虽晚,众人却一点困意也无。
月色清凉如水,河面波光粼粼。牵龙兴致大起,取出马车、唤来天马,要带着几人飞到空中,赏月赏景。
王文鸢略作沉思,问道:“那蛇妖已除,不知豫州的大雪会不会就此停了?”
许踵武道:“已经停了。大哥,你看。”
王文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苍穹之上,一碧如洗;万里晴空,无边无际。那些原本躲在天边、积重难返的乌云,已尽数散去。
王文鸢笑道:“好,大雪已去,这个冬天好过多了。我们存了这么多铜钱,正好可以给此地的百姓下一场及时雨。”
牵龙奇道:“二哥,你要花钱请龙王吗?这又是下雪又是下雨的,你也不怕把他们淹了。再说,我向来只在龙虎山修道,姓许的也只在学宫里读书,我们都不认识什么龙王。”
王文鸢道:“不用请龙王,咱们给百姓下一场雨。”
他带着几人走上马车,让牵龙取出装有铜钱的荷包,指着不远处灯火阑珊、夜深人静的郑县,意味深长的道:“这里的百姓被蛇妖搜刮已久,十室九空。我们就把铜钱拿出来,下一场铜钱雨,给百姓们消灾祈福、送财送喜。”
牵龙一听,顿时两眼放光,拍手笑道:“好好好!这个主意好!骑鹤,你觉得怎样?”
骑鹤勉强笑了笑,应道:“文鸢哥既然说好,那便这么做吧。”
她看了看荷包,着实一阵牙疼。
那可是几百袋铜钱,里面还有不少金银,少说也有亿万之数。
亿万家财,就这么没了?
骑鹤越想越是心疼,便打算找个机会,偷偷的藏起几袋。
牵龙把荷包放在案上,右手一指,喊了声:“去!”
就见荷包微微一动,从里面飞出几个麻袋,安安稳稳的立在了车内。
牵龙抓起铜钱,哗啦呼啦,通过车窗,一股脑的往外撒去。
铜钱细密如雨,闪烁如金,自半空中飘飞而下,噼里啪啦的落在了地上。
城里那些尚未入睡的百姓,忽听院子里、屋顶上,叮叮当当一阵响声,只以为天上下起了冰雹,纷纷裹紧了被子,骂骂咧咧的说落起来。
有些还未回家、正在街面上游荡的闲人,被几颗铜钱在脑门上一砸,顿时砸出一个个大包。
那人抬手就指着头顶上的月亮,口吐芬芳的叫嚷道:“贼老天,郡里下了多少大雪,冻死了多少百姓,咱郑县好不容易躲过了天灾,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好端端的,下起了冰雹,还让不让人活了?”
那人骂了几句,看看落在地上的东西,圆溜溜、金灿灿,不是冰雹,居然全都是钱,顿时大声惊呼道:“钱!钱!老天爷下钱了!老天爷下钱了!老天爷,你他娘的终于开眼了,知道给我们下钱了!”
一时之间,城里人声鼎沸、犹如雷动。
百姓们纷纷跑到大街上、跑到院子里,拿起斗笠、拿起簸箕,一边捂着头皮,一边热泪盈眶的迎接上天降下的福泽。
风清水柔、月影摇曳。
四人坐在车内,马车身在半空,在明月之中轻盈飞过。无数铜钱泛着金光、流着异彩,随着天马一声嘶鸣,在车内几人的欢声笑语中,一路漫撒、一路舞动,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牵龙和骑鹤一直撒到天亮,累的腰酸背痛,仍是剩下了四五袋金银。
眼看东方已经泛白,牵龙双腿一伸,往车里一瘫,喘着大气道:“不玩了,不玩了,累死我了。”
骑鹤瞄了瞄袋子,见剩下的那几个袋子,里面装的全是金银珠宝,心里更加肉疼,扭头看向王文鸢,两眼汪汪的道:“文鸢哥,这些金银极重,若是就这么撒下去,怕不是要把人给砸坏了。不如,不如……”
王文鸢微笑道:“不如,你把这些钱收起来,留着以后咱们自己用。”
骑鹤听他如此说,只当他说的是反话,连连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文鸢哥,我是说……”
王文鸢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刚才撒的那些铜钱,多数是从穷苦百姓家里搜刮来的,咱们分文不留。这些留下的金银珠宝,多半是城里豪绅地主的供品,咱们如数全收。骑鹤,你把金银全部存起来,留作以后备用。”
骑鹤瞪大眼睛,问道:“文鸢哥,你真是这么想的?”
王文鸢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们眼下穷困潦倒,便是想兼济天下,那也无可奈何。骑鹤,你把金银收了,我们先填饱肚子再说。”
骑鹤听后,大为高兴,心想:文鸢哥终于开窍了。不对,文鸢哥有大智慧,早就开窍了,他现在是、现在是终于想通了。
骑鹤走到马车中央,将五个袋子全部打开,仔细的看了看,一个袋子里装的全是金器,一个袋子里装的全是银器,另有三个袋子,上面铺了一层散碎银子,里面却装满了晶莹剔透、大小相近的珠子。
王文鸢微感诧异,说道:“那蛇妖搜刮金银倒也罢了,怎么还喜欢收集珠子?难不成,她如此大费周章,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牵龙托起下巴,凝眉道:“蛇妖蛇妖,会不会,她在寻找龙珠?”
王文鸢看了过去,问道:“龙珠?世上当真有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