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坟冢
浴室之中,牵龙拿着一部《易经》,正自细细的研读。骑鹤躺在浴池里,半睡半醒、飞快的吸收着灵药。
一阵阴风吹来,险些吹灭了玉案上的红烛。
牵龙目光一瞥,冷声笑道:“我还没去找你们算账,你们倒先找了过来。”
她推开窗户,透过一角缝隙,就见王文鸢从隔壁院落里跑了出来,似是跟在什么东西后面,漫无目的的向始祖山走去。
牵龙收起经文,正要去追。骑鹤却恰巧转醒,起身问道:“牵龙姑娘,是不是文鸢哥出事了?”
牵龙道:“算不得什么大事。”
骑鹤顿时松了口气,重新躺回到了浴池里。
牵龙眉头微皱,又道:“不过,也不是小事。王文鸢心魔不除,他就永远走不上修行这条路,只能在这红尘俗世之中,漂泊流浪、任人欺凌。”
骑鹤道:“那怎么办?”
牵龙答道:“生死存亡,不过是一念之间。他现在既然成了我哥哥,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不过,倘若他一心求死,那谁也帮不了他。”
骑鹤摇头道:“不会的,文鸢哥虽有心劫,但他胸怀天下,不会一心求死的。”
牵龙道:“哦?是吗?”
她向窗外看了一眼,见那八个大字已经消散,便料定王文鸢心魔已成,主动走到了院外,正在生死边缘徘徊不定。
牵龙回过头,问道:“你要不要跟我过去,好好瞧一瞧?”
骑鹤立刻点了点头。
牵龙笑了笑,右指轻划,从荷包里取出三粒丹药。
她指着淡蓝色的一粒丹药,说道:“此为镇魂丹,吃下之后,可保你神魂稳固,不被妖魔所摄。”
骑鹤接过来一口吞了,果然感觉心神安定、无所迷惘。
牵龙又指着一粒乳白色的丹药,说道:“此为镇元丹,吃下之后,可保你元气坚实,不被妖气所侵。”
骑鹤也接过吞了,呼吸之间,只觉体内气息温热圆转、无所遗漏。
两枚丹药吞下,她已是精力充沛、神采飞扬。
骑鹤又看向第三枚丹药,问道:“这第三粒你怎么不给我吃?”
牵龙略作思索,说道:“这第三枚丹药叫做明目神丹丸,吃下之后,你就能看见平时看不见的东西。你确定要吃吗?”
骑鹤想也不想,答道:“要吃!”
牵龙再次劝道:“吃了之后,你能看见许多邪乎的东西,从此以后,你就再也回不去了。你确定要吃?”
骑鹤道:“要吃!”
牵龙道:“好。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别人也没资格劝你。你拿去吃吧。”
她并未将丹药递给骑鹤,而是放在玉案上,让她自己选。
骑鹤从浴池里站了起来,走到桌案旁,拿起丹药就吞了下去。
明目神丹丸一下肚,她便觉得双眼一阵清凉,原本被水气遮挡的景象,瞬间清晰起来。
牵龙指着窗外,说道:“你瞧瞧,那些是什么东西。”
骑鹤心里怦怦直跳,走过去看了看,只见远处旷野中的小路上,王文鸢正木愣呆滞的向前走着。在他身旁,飘着五道虚浮不定的身影。
最前一道身影,身穿黄袍、手持白幡,后背写着一个大大的“中”字,像是在带路。
其后四道身影,分别在王文鸢右前、左前、右后、左后四个方位,各穿黑白赤青衣,将王文鸢团团围在中间。
山野中狐鸣雀悲,坟冢间鬼火幽蓝。
骑鹤心里有些害怕,强自镇定的道:“那五个人是谁?文鸢哥和他们关系很好吗?跟过去做什么呢?”
牵龙道:“那是五方鬼,受人之托,拘人来了。你文鸢哥现在被五方鬼拘走了。”
骑鹤登时吓得面如土色,看着牵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牵龙道:“原本,许踵武在院外布有法阵,这等鬼物进不了院子。但你文鸢哥不知怎么回事,竟主动跑了出去,你说他不是一心求死是什么?”
骑鹤眼眶泛红,哽咽的道:“文鸢哥太苦了,你、你救他一救。你若救得了文鸢哥,我、我给你当牛做马。”
牵龙瞥了她一眼,哼哼冷笑道:“我救不救他,要你多嘴?你快把衣服穿好,我们现在就过去。本姑娘倒要看看,轩辕坟那妖怪到底有什么手段。”
骑鹤道:“除了五方鬼,轩辕坟里还有妖怪?那文鸢哥、文鸢哥……”
牵龙怒道:“有我在,怕什么?赶紧穿好衣服!光溜溜的,不怕被妖怪舔了吃去?”
骑鹤脸一红,走回浴池旁,看看玉石架子上放着几件新衣服,也顾不得那么多,拿在手中快速的穿搭起来。
牵龙一眼扫过,说道:“冰蚕心、鞘翅衣,忘忧花簪青莲履,够排场吧?”
骑鹤手忙脚乱的道:“够,够。”
她左看看右看看,竟不知道该怎么穿。
牵龙一见之下,忍不住哼道:“跟你说这些,就是在对牛弹琴。这些东西,无一不是凡尘罕见的稀世珍宝,结果你却不会穿。那么多宝贝,全浪费在你这女童身上了。”
骑鹤怯懦的道:“其实,我、我和你差不多大,今年已经十四,不是女童了。只是我、我小时候吃不上饭,饿的瘦了。”
牵龙哦的一声,随即闭了嘴。
她见骑鹤束手束脚的,连贴胸的心衣都给弄错了,索性走了过去,帮她把冰蚕心、鞘翅衣全都穿好,又从荷包里取出一缕龙纱,给她当作腰带。
骑鹤脸颊微红,低声道:“谢谢你。等救出了文鸢哥,我让他念你的好。”
牵龙一听,当即把龙纱抛在地上,怒气冲冲的道:“我二哥念不念我的好,和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去说?我二哥若不是把米给了你,我们一家人会死?”
她话音刚落,猛的抬起头,一脸错愕的盯着骑鹤。
骑鹤震惊不已,惶恐的道:“没错,你刚才喊的是,是二哥。你,你到底是谁?”
牵龙忽然紧张起来,也不管骑鹤,走到窗边,头也不回的道:“自己穿!穿好了赶紧过来!”
骑鹤捡起龙纱,系在腰间,戴上忘忧花朵做的玉簪、登上青莲藕丝编的云履,畏畏缩缩的跟了过去。
牵龙抓住骑鹤的肩膀,纵身一跃,从窗户中飘飞而出。
鬼火浮动、残月高悬,二人一路跟到了始祖山下。忽见山野小路上明火闪烁,不知道有多少身影,正成群结队、鬼鬼祟祟的向山脚走来。
牵龙微微皱眉,指着那些明火道:“这些火光红中泛黄,是凡间的烟火,举火的大概是附近的百姓。不知道始祖山里有什么古怪,竟然聚集了这么多人?”
骑鹤看了看,答道:“我听那小童话里话外都在说,这里有个什么寨子,寨子里有什么三当家、九当家,供奉了一位吃人的大仙,应该就是你口中的妖怪。这些百姓此时聚在一起,该不会是来上供的吧?”
牵龙道:“邪神妖仙,碰到了本姑娘,合该你倒霉。那妖怪的师父是鬼夫人,就是把我肉身打散的那位。新仇旧恨,今天一起了结!”
二人躲在草丛中向前看去,王文鸢已停了下来,正坐在河边一块空地上,目光柔和、面色安详的抱着一团泥土,轻声细语的念叨着:“我有米,我有米,吃吧,吃吧……”
五方鬼站在三丈开外,有人指着王文鸢的手臂,有人指着王文鸢的腿脚,不住的向后拉扯。
便在此时,哗啦几声,从树梢上飞出一道金色人影,从河水中爬出一道白色人影,从泥土里钻出一道黑色人影。
三道人影都是少女打扮,飘到王文鸢上空,缓缓落了下来。
骑鹤问道:“她们是谁?”
牵龙道:“天地人三花,也叫精气神。是那妖怪幻化出来的,她怕是想吃王文鸢的魂魄。”
骑鹤又是一惊,隐隐攥紧了绣拳。
三花在王文鸢身侧站定后,盯着他看了几息。随后,金色人影取出一把金锏,搭在王文鸢额头;白色人影取出一只玉尺,搭在王文鸢右耳;黑色人影取出一段玄木,搭在王文鸢左耳。
等将王文鸢围实之后,三花便各自念起了咒语。
眼见情况危急,牵龙正要动手,忽然,草丛中走来一人,来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牵龙吓了一跳,反手就要抽剑,那人急忙低声笑道:“师妹,是我。”
牵龙这才松了口气,怒道:“你既然来了,怎么不赶紧救人?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正是许踵武。
许踵武道:“此地狐啼鬼哭,冤魂实在太多,咱们不宜太过招摇,以免惊动了北国道府。再者而言,文鸢公子身处幻境,被五方鬼摄了心魂,咱们若贸然出手,文鸢公子轻则失了神智,重则魂飞魄散,此事当从长计议。”
牵龙问道:“你那八字法咒,被五方小鬼破了?他们怎么能越过法咒,把王文鸢拘到这里来?”
许踵武叹道:“法咒未曾被破,是文鸢公子自己走了出来。师妹,我总觉得,文鸢公子是在、是在主动求死。”
牵龙哼了一声,却未反驳。
她心里也清楚,许踵武文道高深,区区五只小鬼,在他面前算不得什么麻烦。是王文鸢自己想不通,被心魔占了神魂,把自己逼到了这步田地。
许踵武又看向骑鹤,笑道:“骑鹤姑娘,你也来了。嗯,这件鞘翅衣很适合你,还有忘忧花簪、青莲藕丝履,你这一打扮,就像个仙气飘飘的小道姑。”
骑鹤挂念着王文鸢,没心思想这些,问道:“许公子,那五方鬼在做什么?还有那天地人三花,又在做什么?”
许踵武道:“骑鹤姑娘,你可曾听说过‘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骑鹤点了点头,答道:“这是道家真言,我虽然不懂,却常听人提起。只是这几个鬼怪,是在借助王文鸢修炼吗?”
许踵武笑道:“他们是何货色,也配得上‘三花’、‘五气’几个字?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本是道门修炼精气神的手段,也是成就金仙果位的正途。这几个邪魔外道,不过是反其道而行之,想用文鸢公子的脏腑五气,把他的七魄切开;再用精气神三花,把文鸢公子的神魂剥了,好吃掉文鸢公子的魂魄,滋养阴功。”
骑鹤不大懂,问道:“可有办法解救?”
许踵武道:“姑娘放心,我已按照师妹的吩咐,把那篇呼吸吐纳的至高法门传给了文鸢公子。文鸢公子只需按步调息,这群小鬼奈何不了他。”
骑鹤这才松了口气,对着牵龙点了点头。
牵龙却满脸好奇,问道:“那呼吸吐纳的法门在我手中,刚刚,我还拿出来比对来着。你是如何把它传给了王文鸢?”
许踵武啊的一声,讶异道:“师妹,那达摩祖师的经文,不一直寄存在我这里?你屡次说,那经文扰人心境、阻你修行,所以不愿带在身边。怎么、怎么又……”
牵龙忽的站了起来,质问道:“你传给王文鸢的,是《达摩真经》?”
许踵武挠了挠头,说道:“是不是《达摩真经》,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开篇处确实写着‘达摩’二字。”
牵龙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我让你传给他的是儒门的云水咒!云水咒!那《达摩真经》是达摩祖师面壁九年、仍未参详透彻的至高佛理,你怎能把它当作呼吸吐纳的法门?”
许踵武啊的一声,愣在原地。
牵龙来回踱步,恨声责备道:“难怪王文鸢心魔横生,难怪王文鸢神魂尽破,你、你可把他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