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右丞相有心勘龙印 黄袍人无敌打马球
兰窗侠影
第三十七回 右丞相有心勘龙印 黄袍人无敌打马球
颜亮只是化名，他的真实身份是金国太祖完颜阿骨打之孙，名叫迪古乃，汉名完颜亮，字元初。他的父亲是金太祖的长子，辽王宗干。
完颜亮在平定宇文虚中叛乱中有功，升任右丞相，在金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众人都察觉到了，自从“国师”宇文虚中被诛之后，皇帝对完颜亮倚重无比，信任有加。
这一日，散朝之后，金帝又将右丞相留下来，在御书房赐座，又让内侍大兴国奉茶。完颜亮赶紧起身谢过大兴国，方才落座品茶。
金帝翻开书案上一本奏折，问完颜亮道：“迪古乃王兄，开封府尹张通古这本奏折说的孙进案，您是怎么看的？”
完颜亮连忙起身弯腰回答道：“启禀皇上，这件事情的确有些蹊跷。孙进只是一个普通士兵，他却胆敢冒称‘皇弟按察大王’招摇撞骗。这事也可以认定是他自己贪图享乐，胆大包天。但他行骗时，手上那颗龙钮玉印，据开封府尹张通古说却是货真价实的上等羊脂白玉，绝非民间之物。孙进一个无名小卒无足挂齿，这颗龙印却大有来头。建议陛下，让开封府将此人和龙印一并火速押解进京，委派可靠的心腹之人审讯，一定要查他个水落石出才行！”
“迪古乃王兄果然眼光敏锐，见解独到！”完颜亶坐起身，称赞道，“朕也觉得这龙印有些问题！”
迪古乃笑道：“皇上圣明！”
金帝看着他，又问道：“迪古乃王兄，此案该派谁去审讯合适？”
“特思将军忠心耿耿，眼明心细，是最佳人选！”迪古乃肃立答道。
“哦？”金帝意外，盯着迪古乃问道，“王兄怎么会推荐特思？他上次还曾经向皇后说，迪古乃王兄和驸马等人交接密谋，行为可疑。”
“正因如此，所以臣才推荐特思将军！”迪古乃正色说道，“小王深受皇上恩宠，位列右丞，寻常之人皆迎逢巴结我，尚恐没有机会。特思将军作为宫廷侍卫长，不徇私情，直言无畏。臣虽然被怀疑，内心却知道特思将军是真正忠于陛下的。此次龙印一案，正需要一个这样不畏权贵赤胆忠诚之人去勘审，所以我推荐特思将军！”
“嗯！”完颜亶点头，开颜道，“迪古乃王兄有此心胸，朕心甚慰！此事暂且这么安排吧！”
金帝批复了这份奏折，又拿起另外一本，翻开奏折问迪古乃道：“迪古乃王兄对于萧裕评价挺高啊，这些年，能让王兄亲笔写推荐奏折的人，也就萧裕一位吧！”
迪古乃继续站着侃侃而谈道：“先贤有云‘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臣以为，因材施用，取其所长，方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方才推举特思，可谓外举不避仇。此折推荐萧裕，可谓内举不避亲。臣虽然与萧裕无亲，却也算是故交。臣早年任燕京留守时，萧裕为猛安驻守燕京，交往不多，但看得出萧裕做事果决干练，才堪大用。此次燕京留守空缺，萧裕久驻燕京，熟悉地理，通晓人情，颇有声望，故而臣推荐他继任燕京留守之职。”
金帝犹豫道：“朕也知道萧裕才干，足担此职。但他是奚人，其先祖曾是辽国重臣。燕京重镇，历来都是亲王留守。”
迪古乃笑道：“臣也知道陛下意属葛王乌禄。乌禄王兄也的确是燕京留守最佳人选。只是乌禄王兄已经是兵部尚书，总不能屈尊去做燕京留守吧！还有一点，陛下可能不曾留意，葛王夫妻感情甚笃，乌禄王兄内心其实不愿意长期在外的。”
完颜亶点点头：“乌禄王兄和乌林荅氏青梅竹马，夫妻恩爱，在大金皇族中堪称楷模！”
迪古乃又道：“陛下，萧裕其祖上虽是旧辽官吏，但辽国已经灭国将近三十年了，萧裕出身行伍，逐级升迁，早就是我大金将领了。皇上为大金各族子民之皇上。不可因为宇文虚中一人之叛逆，而怀疑各族万民之忠诚！何况，即便是宇文虚中，也不能全盘否定，其为国家制定的典章制度，不是一直沿用至今吗？故臣以为，关键在于用人之法。用之不当，兄弟子侄也可能谋反。用之得当，敌人间谍也可为我所用。前右丞相韩企先不也是汉人辽臣，作了我大金的开国功臣吗？”
见李老僧站在一旁，迪古乃笑道：“国师是党项族人，非我女真，但对皇上却也忠心不二！”
金帝在奏折上写下朱批，笑道：“迪古乃王兄所言甚是，朕再不准奏，王兄该要写《谏逐客书》！”
完颜亮忙笑道：“秦始皇若无李斯等客卿，恐怕也难一统天下？”
金帝批完，合上奏折，翻开另一本，说道：“王兄对于大名府这本折子怎么看呢？”
“术里古在大名府为少尹将近五年，官声也不错。这次迪罕告老，提拔术里古作府尹，也很合适。”迪古乃知道术里古是裴满皇后的亲戚，皇后前几日还专门托人来找迪古乃，希望他成全此事。迪古乃自然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
金帝完颜亶却对皇后干政非常反感。前次，为了巩固金国南部汉人聚集区的统治，皇上和丞相们商议好一项经营燕京的国策，要将一部分渤海旧族从东京辽阳迁移到燕京去。还没等正式公布实施方案，内侍高寿星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消息，他在搬迁名单中，就跑到裴满皇后面前哭诉，不愿搬迁。皇后又去找到皇上求情。
最后，皇上无奈答应皇后可以不让高寿星搬迁。然而，此例一开，人人效仿，一项重大国策尚未实施就已经变成了一纸空文。皇上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可撒，酒后发狂，以“泄露机密”之罪，竟然将左司郎中完颜三合斩杀，连平章政事完颜秉德也被杖责。朝廷上下，无不震骇。
裴满皇后口舌强辩，手腕灵活，处事干练，左右逢源。早年皇上还没登基之时，裴满氏帮着他出谋划策，事情也多有成效。故而，皇上对裴满皇后言听计从，恩宠备至。
今日这本关于裴满术里古升任大名府尹的奏折，显然，皇后已经和相关各方都打过招呼，只等皇上御批用玺了。皇上想想：“罢了罢了，四品官员任免，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在折子上草草批复了一个“准”字。
皇上将奏折摞起，大兴国连忙将批过的折子收走。
完颜亶站起身，笑着对迪古乃问道：“王兄，政事议完了，朕想和王兄说说笑话！”
迪古乃心头一惊，忙起身恭恭敬敬道：“臣恭听陛下谕旨！”
皇上笑道：“王兄不必拘谨，前次特思向皇后报告说，王兄和驸马唐括辩散朝之后，经常在一起聚集议事。”
迪古乃心中大惊，但仍不动声色地恭立着。
完颜亶继续笑着说道：“后来，朕把唐括辩找来，问过他，他死活不肯说，朕打了他一顿板子！”
迪古乃心下稍安，仍肃立恭听。
“王兄！”完颜亶话锋一转，对迪古乃笑问道，“朕十分好奇，王兄和驸马到底在商议什么大事呢？”
迪古乃闻言，尴尬说道：“启禀陛下，不是什么大事，是私事隐事，臣也不能说出来！”
皇上越发好奇：“哦，朕也不能知道吗？”
迪古乃朝四周看看，暧昧笑道：“陛下，驸马唐括辩的堂妹唐括定哥貌美如花，体格风骚，工于内媚，实在是绝世尤物！陛下，真的是……”
“原来如此！”完颜亶止住他，笑道，“哈哈，哈哈！王兄真是个风流人物！唐括定哥不是嫁给了大理寺卿乌带吗？”
“所以，陛下，此事千万不能声张！”迪古乃连忙说道。
…… ……
迪古乃从宫中出来，一身冷汗已经将贴身衣物湿透。一直到了自己的王府，进入内室，方才放松下来。他坐到罗汉床上，回忆刚才与完颜亶斗智斗勇的细节，不禁独自得意地笑了。
“嘿嘿，合剌，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合剌是金帝完颜亶的本名，完颜亶幼年丧父。他父亲完颜宗峻死后，依照女真“接续婚”旧俗，他母亲蒲察氏改嫁给亡夫的大哥辽王宗干。合剌五岁多，就到了养父完颜宗干家中，在这里培育长大。迪古乃是宗干的第二个儿子，只比合剌小两岁。迪古乃一直叫他“合剌”。迪古乃清清楚楚地知道，合剌只是一个平平庸庸的普通人。迪古乃甚至认为合剌不过是寄居在自己家的懦弱小子，从长相到气度，从文采到武功，合剌哪个方面都比不上自己。
金太宗天会十年，太祖的长子宗干和第三子宗辅等人，想要巩固太祖一脉在朝中的地位，便联合完颜宗翰、完颜希尹等重臣，再三推举太祖嫡长孙合剌作谙班勃极烈，也就是皇位继承人。那年，合剌十三岁，迪古乃十一岁。合剌作了谙班勃极烈才从迪古乃家搬走。金太宗完颜晟对他训诫说道：“合剌，你是太祖的嫡孙，所以任命你为谙班勃极烈。从今以后，不要再认为自己年龄小，跟小孩子一样玩乐游戏，要注重修德！”金太宗让合剌拜韩昉和宇文虚中为师，学习文化知识和治国之道。
三年后，金太宗驾崩，完颜合剌继位登基。开始时，合剌也没有什么能力和建树。后来作了皇帝的合剌重用韩昉和宇文虚中等人。一方面与宋议和，罢兵休养，勤政爱民，奖励农耕，顺应民意，以收民心；另一方面改革官制，有序集权。废除勃极烈制度，代以汉人的三省六部制，以相位易兵权，以虚衔换实权，逐渐将当初立国的老帅悍将都架空。制订礼仪典章，确立皇权至上，又顺理成章地推出太子继位制。经过一番造势积威，平庸的合剌竟然先后平定了宗翰之乱和宗磐之乱。宗室贵胄也不敢再有非议，反而战战兢兢，生恐被合剌怀疑。
所幸的是，如今韩昉已死，宇文虚中又被诛杀。这两人有一个活着的话，迪古乃肯定过不了今天这一关！这两人眼睛太毒了！尤其是宇文虚中！
“他怎么就看出来我脑后有反骨？”想到这里，走到铜镜前的迪古乃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对着铜镜中人说道，“看来，命中注定我必须抗争！”
宇文虚中死后，合剌便失去了智囊，做事越来越没有章法。作帝王，没有一点手段，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合剌就这样一边对身边所有人都不信任，一边却又离不开这些人，不得不依赖这些人。合剌把唐括辩招为驸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忠心耿耿。即便打他骂他，他也不会反抗。殊不知，合剌第一次打了他之后，他便已经记恨在心。
因为高寿星那点破事，作为皇帝，合剌竟然借着酒劲当庭砍杀重臣礼部侍郎完颜三合！平章政事完颜秉德也莫名其妙被当朝杖责！
唐括辩和秉德这两个挨了杖责的人，一拍即合，产生共鸣。很快就私下商议要废掉合剌，另立皇帝。他们找了大理寺卿乌带商量，乌带又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迪古乃。于是，众人凑在一起商议废立之事。
迪古乃特意试探问道：“大家兴致勃勃想要干大事，有没有想过，大事要成了，谁可以立为皇帝？”
唐括辩随口说道：“胙王常胜可以吗？”
常胜是合剌的亲弟弟，也是太祖嫡孙，颇有贤名。
迪古乃又问道：“其他人还有谁呢？”
唐括辩说道：“邓王的儿子阿楞？”
邓王查剌也是合剌的弟弟，太祖嫡孙。他儿子完颜阿楞现在是奉国大将军，有点名望。
迪古乃不屑说道：“阿楞血统太疏远了，怎么可能立他？”
唐括辩此时才听出味道来，反问道：“公岂有意邪？”
迪古乃当仁不让，说道：“果不得已，舍我其谁？”
迪古乃和唐括辩经常在一起聚集议事，被侍卫长特思发现了，还告诉了裴满皇后。皇后又告诉皇帝，才有了皇帝刚才的那番试探。
“今天幸亏我应变及时，用这些绯闻艳事自污，巧妙遮掩过去了！”迪古乃得意地看着镜中人，笑道，“不过，定哥确实是个天生尤物！”
“只有这样贪财好色，才能让合剌觉得我没有什么远大志向！”想到这里，迪古乃走出去，对着心腹女仆说道，“你去乌带家里一趟，找女管家贵哥，就说王妃请她和夫人定哥到府里来赴宴，说说话儿！”
……
金国皇帝完颜亶通过眼线很快知道，迪古乃果真在和大理寺卿乌带的妻子唐括定哥勾搭幽会。完颜亶心下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做皇帝，真不是那么容易啊！”完颜亶从心底深深感叹，却不能露出一点声色。
身边所有人对于皇帝而言，都是一种危险。王公大臣，兄弟骨肉，内廷侍卫，后宫妃嫔，都不可信任。甚至连皇后也不可信，她在后宫恃恩专宠，排除异己，在外朝培植党羽，干涉朝政，俨然就要成为大金的“武则天”了。
“孤家寡人，朕真的是孤家寡人！”想到这里，完颜亶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间宝刀的刀柄。
不日，开封府尹张通古差人将犯人孙进押解到上京。金帝完颜亶钦点御前侍卫长特思为主审官。特思受宠若惊，心中很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以谋取更好的前程。
然而，审了几日，特思发现孙进这个犯人是那种切不动、煮不熟、嚼不烂的“滚刀肉”。特思根据皇上的意思，也特别审问孙进那颗白玉龙印是从哪里来的。那孙进装傻充愣，一时说是路上捡来的，一时说是地里挖得的。再一追问，便说不记得了。一用刑，刑具刚套上去，他便杀猪般地嚎叫：“我招，我招”，然后瞎编胡说一通，闪闪烁烁的供词模模糊糊地指向某位亲王。特思无法相信这个满嘴大话的汉人骗子，也无法根据孙进这些真假难辨的供词去传讯亲王们来对质。折腾了一个多月，最后，特思被磨得没了兴头，只好将这些供词稍加整理，就呈报给皇上。
金帝完颜亶看了特思的奏折，对他大失所望。完颜亶把右丞相迪古乃召到上书房商议此事如何处理。
迪古乃却道：“启奏陛下，特思将军奏折中说道，现在犯人的供词指向亲王们。臣也在嫌疑之中，理应回避，不适宜参与此案。”
金帝连忙说道：“朕请迪古乃王兄来，自是信任王兄，王兄可直言无讳，不必回避。”
“谢陛下信任！”迪古乃拜谢之后，方才说道，“犯人孙进的供词本不足为信，不过，那枚龙印，确实非同寻常，说它与某位亲王有关，应是实情。”
完颜亶点头说道：“迪古乃王兄所言甚是！”
“那枚龙印上刻着‘皇弟按察大王’字样，皇弟，也的确耐人寻味！”迪古乃见皇上点头，便继续说道，“近来有一种论调暗中在京城流传，说我们大金龙兴之始，得益于太祖太宗兄终弟及的传位方式。所以，皇弟之说，恐怕也并非无根之木！”
“哦！”完颜亶手握宝刀，警觉起来，问道，“太祖太宗都是英主，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王兄还听到别的一些什么消息了吗？”
“倒也没什么别的。”迪古乃很随意地转了一个话题，说道，“皇上还记得前次在御苑打马球的场景吗？”
“嗯，朕记忆犹新，那次虽然朕输给了胙王常胜，但真的很开心！”
“是的，臣也看出来陛下是真的开心！不过，就是在那次赢了马球之后，胙王回去还搞了一个小型的庆功宴，陛下知道吗？”
“哦？胙王倒是不曾和朕说起。”完颜亶略皱了皱眉。
“那天胙王在酒后，就说了太祖太宗兄终弟及那些话。”
“他不是戒酒，不饮酒了吗？”金帝完颜亶握紧刀柄，眉毛紧了紧。夏天的时候，在一次宫廷酒宴上，皇帝完颜亶举杯劝酒，胙王常胜却驳了皇上的面子，坚持不肯饮酒，弄得气氛很尴尬。完颜亶当时颇为恼怒，待要强行灌酒时，常胜竟然逃席跑了。金帝完颜亶命左丞相宗贤去把他叫回来，谁知宗贤叫不回常胜，自己也不敢回来了。狂醉的金帝越发恼怒，对站在旁边的户部尚书完颜宗礼发泄，命令他跪下，一怒之下，亲手杀了宗礼。
金帝完颜亶想起此事，越发气恼，对迪古乃说道：“王兄，看来特思不行，另外找人彻查此案吧！”
“陛下，特思不是不行，是想要向胙王邀功，给自己留后路。那次庆功宴，特思就参加了的，还对胙王说，‘大王果然是常胜将军！’”
“朕知道了，朕再也不要他插手此案！”
……
随后，迪古乃安排唐括辩重新审理“龙印案”，孙进全盘招供。结果，金帝完颜亶的亲弟弟胙王常胜被判谋逆重罪，满门抄斩。只有胙王的王妃撒卯被金帝完颜亶纳入后宫。另一个亲弟弟邓王查剌也牵扯入案中被杀，查剌之子奉国大将军阿楞因此被杀。左卫将军特思也因为徇私包庇罪被杀。最后，那犯人孙进也在狱中突发急病暴亡。
迪古乃“办案得力，忠心可嘉”，加封太子太保，领三省事，更深得金帝完颜亶的信任。完颜亶甚至觉得满朝文武，唯有迪古乃能够准确理解他的心思。
经过此番杀戮，朝廷大臣们更是战战兢兢，尽可能不在皇上面前出现。迪古乃借此立威，越发羽翼丰满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贺寿辰玉人遗玉带 醉瑶池金帝丧金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