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鹑衣人义易知肝胆 肉食者鄙不辨薰莸
兰窗侠影
第二十九回 鹑衣人义易知肝胆 肉食者鄙不辨薰莸
上回书说，洪七与剑南联席而卧，清晨被一阵喝声惊醒。
却听剑南在旁边笑道：“七兄勿惊，今日逢五，兄弟们在习练拳脚！”
洪七一听，精神抖擞，连声道：“走，走走走，瞧瞧去！”
两人来到山寨正中的平地上，只见五旗帮众整整齐齐正在操练。
洪七看了一阵，赞道：“好！这套拳法简单实用，正适合这样阵势。”
剑南笑道：“七兄果然是行家里手。这正是剑南结合岳家散手和铁掌十三式，精选简化而成的！”
洪七笑道：“九兄极是推崇上官帮主。我新近自创了一套逍遥拳，请上官帮主指点指点吧！”
剑南爽快道：“好！正要向七兄讨教！走，咱们去里边院子！”
两人来到院中，洪七也不客套，将新创的逍遥拳演示了一遍。剑南在旁连连称赞。
洪七练完，收式笑道：“上官帮主说点实际的吧，不要只拣好听的讲啊！”
剑南说道：“好，七兄，那我就真不见外了。这套拳法虽然精妙得紧，洒脱不羁，但终归阳刚之气稍有那么一点点不足。逍遥自是逍遥，少了一点担当，有一点弱！”
洪七诚服道：“剑南果然有眼力！”
“剑南兄弟再看看这招！”只见那洪七又摆开架势，猛然回身，一掌挥出，剑南立身在一丈开外，犹能感觉到一股罡风扑面而来，若非剑南功底深厚，及时应变，定会被这掌风所伤。
剑南退到一边，不由连连赞道：“好！好！好！”
洪七笑道：“这掌如何？”
剑南叹道：“这一掌刚猛迅疾，气势磅礴，却不知是叫什么掌法！”
“这个还没名儿，不过是我自己练着玩儿！”洪七笑道，“说起这掌的来头，又想起九兄，说起来，还是和九兄在鄂州初次相遇时，与那鸡冠蛇相斗，那毒物给我的启发。”
剑南笑道：“哦，正要听听九哥与七兄的故事呢！”
洪七便详细说了蛇山上与王九兄弟相识，共斗毒蛇的事迹。剑南听得神往，连连点头。
“哦！”剑南赞道，“江湖盛传贵帮第九代帮主乔峰曾以降龙十八掌纵横四海，名闻天下。我开始还以为七兄刚才那一掌，便是传说中的‘神龙摆尾’呢！七兄这等英豪，定能重振丐帮雄风，再现降龙神威！”
洪七慨叹：“是啊，乔帮主虽是辽人，但为了平息宋辽之间的纷争仇杀，自尽于雁门关外。后来，降龙十八掌由虚竹子前辈转授丐帮子弟。但英才难得，几代流传，渐渐衰落，这套掌法竟终成绝学。到今日，只剩下降龙十八掌招式的空名，留与后人景仰！”
剑南也叹道：“八十年来，江湖多少事啊！诶，不过，七兄，想那乔峰前辈也不是八臂哪吒，他能够创出降龙十八掌，我辈未必就不如他吧！”
洪七豪情勃发：“好！我正有这个念头！”
……
剑南与洪七皆是粗放豪爽之人，又兼有王九在中间推荐，两人一见如故，谈论武学，十分投缘。从铁掌峰到临安府，两人一路切磋，丝毫不觉路途劳顿。
到了临安，剑南带着洪七，径直奔西湖边飞来峰下而来。
丹枫翠竹，苍松野菊，一处古朴的庭院，剑南上前扣响门环。出来的老仆一看是剑南，忙往里让。剑南亲切与老仆问道：“姜伯还是这么健旺！主公今日在家吗？”
姜伯连声回答：“在，在，在！老爷和夫人正在书房练字呢！”
剑南便带着洪七往书房去，姜伯在后随即关门。
剑南远远便高声叫道：“主公！剑南回来看您来了！”
那洪七只见前面房中迎出一位身材魁伟的髯须长者，身穿布袍，手中犹自握着毛笔，知道是名重天下的韩世忠韩元帅。细看他双手，果然或伤或残，只有四根手指是完好的。剑南正要拜下，那长者赶过来一把托住，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不要拜了！”
剑南忙将洪七介绍给韩世忠元帅。洪七上前拜识，韩元帅也托起道：“韩某已经不在朝廷了，兄弟不要外气，无需客套！来来来，到书房去！”
韩元帅一边托住洪七手臂，一边朝内喊道：“夫人，剑南带着好兄弟来看我们了，快去温酒来！”
三人来到书房，韩元帅将诗写完，搁笔对剑南笑道：“前次李宝兄弟回来，说起你，我才知道你们原来到了铁掌山……”
正说话间，洪七耸鼻喜道：“绍兴女儿红！”
果然，一位英姿飒爽的中年女子和老仆姜伯端着温酒器皿和两碟熟牛肉进来了。剑南上前行礼问安，洪七知道这奇女子正是当年擂鼓战金山的梁夫人，顿时肃然起敬。梁夫人对洪七微笑点头道：“这位兄弟真是酒中行家！”
梁夫人也在方桌前坐下，为三人温酒斟酒。
韩元帅问及剑南别后经历，剑南一一详述。
说到洞庭湖畔岳飞家人与杨幺后人化解仇杀的情况，韩元帅叹道：“岳飞一生忠义，将来定有洗冤昭雪的一天！”
剑南说到铁掌山巧遇李宝相救的情形时，韩元帅慨然说道：“说起李宝兄弟，又不得不赞叹岳飞的胸襟。当初李宝兄弟从河北来归，首先是投奔在岳飞帐下。绍兴十年，借到我部镇江水师来助战。战事平定之后，李宝兄弟要回岳家军中去。岳帅亲笔写信，说在哪里都是一样为国杀敌，劝李宝兄弟留在镇江水师！此等心胸，实在令人佩服！这种忠臣，怎么可能谋反？”
“奸臣当道，国事难为！”梁夫人直言道，“来，洪七兄弟！剑南兄弟！喝酒！”
洪七和剑南陪韩元帅夫妇又喝了几盏。
剑南详细说明了王九的来历，将秘札交给韩元帅。
韩元帅见此情形，到窗边展开血书秘札仔细看过两遍，不禁为宇文虚中等人的忠肝义胆所震撼，慨然允诺：“我明日就去宫中觐见皇上，将这封秘札面呈皇上！”
剑南和洪七见韩元帅答应下来，都非常高兴。梁夫人温酒，众人又喝了一阵，方才尽兴。梁夫人安排剑南和洪七在山庄住下。
次日一早，韩元帅便穿好朝服进宫去。宫中内侍通报后，笑着回来告诉韩元帅：“韩大人来得正巧，再迟半个时辰，皇上和刘贵妃就要去报恩寺礼佛了！”
韩元帅随内侍到御书房外，听见皇上正在内屋与刘贵妃说笑。内侍再次禀报，皇上方才出来接见韩元帅。韩元帅行礼叩拜了，皇上赐坐，笑问道：“爱卿许久不见，今日却是什么风把爱卿吹来了！”
韩元帅起身恭敬说道：“陛下，世忠有要事禀告，请陛下让众人回避一下！”
皇上见韩元帅如此郑重，只得令众人退下。
韩元帅待众人退尽，方才将那封秘札呈送给皇上道：“这是遣金使臣宇文虚中写给陛下的血书，陛下看完这封秘札便知道了！”
皇上接过秘札，细细看过，手微微抖动，良久，方才问韩元帅道：“爱卿，你如何看待此事？”
韩元帅道：“宇文虚中思虑如此周详缜密，陛下可依其所言，宣称将冬狩江淮，暗中整军以待，待那金人追赶宇文虚中而来，我伏军四起，则大事必成，国耻必雪。”
皇上点点头，却又迟疑道：“宇文虚中等人，真的能将皇兄带回来吗？”
韩元帅肯定道：“一定能！陛下！”
皇上喃喃说道：“唉！待到皇兄回来，寡人就避位让贤，像爱卿一样寄兴湖山，颐养天年去！”
韩元帅听出其中意味，忙道：“陛下放心，渊圣回銮，也不可能重登宝座。迎回渊圣，一雪国耻，百姓万民必将更加尊崇陛下您……”
皇上有些着恼，打断韩元帅说道：“爱卿错矣！从一开始，寡人就对大位没有任何贪念，是众位爱卿硬推寡人坐上来的！寡人有什么不放心的！”
韩元帅急道：“陛下，世忠不是这个意思！”
正说着，内侍进来禀告：“启奏陛下，丞相来接陛下去报恩寺礼佛，已经在丽正门等着好一阵子了！”
皇上恼道：“等着就等着，没看见寡人和韩大人在谈事吗？”
那内侍连忙退下。
韩元帅继续说道：“陛下，世忠永远忠于陛下！此次冬狩江淮，世忠愿跟随陛下左右！”
皇上点头道：“朕知道了！朕自有安排，爱卿请回吧！”
韩元帅只好谢恩告退。
这边韩元帅刚刚离开。那内侍便在门外禀告：“启奏陛下，丞相大人来接陛下了！”
皇上忙将秘札收入袖中。丞相秦桧便已经进来跪拜了。
皇上笑道：“丞相免礼平身！”
秦桧拜完，毕恭毕敬站在那里，问皇上道：“陛下，刚才走到门口，微臣好像看到韩世忠韩大人来过？”
皇上点点头，不露声色道：“是的，世忠爱卿久未见朕，今日特来陪朕说说闲话！”
“哦！”秦桧笑道，“微臣也很久没有见过韩大人了，还想和韩大人攀谈几句，韩大人却又已经走了！”
皇上却笑道：“朕已经准备好了，丞相，去报恩寺吧！”
秦桧忙躬身道：“微臣正要启奏陛下一个好消息，报恩寺从南岳衡山请来了一位金身活佛，正在寺中等候陛下接见呢！”
皇上淡淡地“哦”了一声，便转身与刘贵妃出殿，共乘銮舆，起驾往报恩寺去。秦桧也乘轿跟在后面，众侍卫仆从前后簇拥，往报恩寺而行。
报恩寺原名寿宁禅院，当今皇上为纪念先帝，重修寺庙，新建五百罗汉堂，御笔亲题寺名为“报恩光孝禅寺”。
此刻，皇上从轿中冷眼看去，寺中僧众皆在山门外迎驾，内中一个金黄袈裟的胖大和尚，满脸堆笑，正是秦桧口中所说南岳来的金身活佛。
皇上步入山门，依例礼佛完毕，在禅房净室内接见了南岳活佛邓隐峰。
皇上见他一脸俗气，便笑问道：“活佛，看您这一身金光闪闪的袈裟，与佛家所倡导的‘空无清净’是否相违呢？”
邓隐峰合什答道：“启奏陛下，佛说，世间一切，有因有果，有果有因，今生之所享，皆前世积德所至，这些都是我们前世修来的。正如陛下，九五之尊，也是前世福报，非人力所为也！”
秦桧也在一旁说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
皇上笑而不语，换了个话题寒暄问道：“活佛，有些问题一直令朕疑惑。佛家说，要修成正果，必须持守五戒。戒杀生，戒偷盗，戒邪淫，戒妄语，戒酒。偷盗、妄语，朕自是不会有违。但朕身为皇帝，不食荤腥，不近女色，不饮酒，实在是不可能做到。是不是朕永远也不能得成正果呢？”
金身罗汉正色答道：“陛下，所谓不杀，只是要求陛下不滥杀无辜；所谓不淫，只是要求陛下不纵欲过度；所谓不酒，只是要求陛下不酗酒乱性！”
皇上听他这么一说，坐起来道：“哦，原来如此！活佛果然睿智！”
秦桧看皇上脸色，忙赞道：“陛下敬佛爱民，供奉三宝，功德无量，所以这两年河清海晏国泰民安！这正是现世福报啊！”
皇上感慨道：“唉——，说什么河清海晏国泰民安，百姓们只怕都在背后说朕悖祖忘耻软弱可欺呢！”
邓隐峰说道：“陛下，战事一起，天下大乱，百姓失所，生灵涂炭。陛下圣明，为免战祸，忍辱负重，这才是佛家所倡的真智慧、大慈悲！”
秦桧也说道：“陛下为天下苍生着想，天下苍生也都会感激陛下的！”
皇上听了这些话，龙颜大悦，与二人谈禅说佛。秦桧与邓隐峰巧言令色曲意奉承，与皇上聊得甚是欢喜。
金身罗汉见皇上高兴，越发得色，想要显摆一下自己的金钟罩功夫。秦桧见皇上难得如此开颜，也抬举邓隐峰道：“陛下，邓活佛号称金身，的确有金刚不坏之躯呢！”
皇上“哦”了一身，却并不热心。
邓隐峰以为皇上不相信，忙去庭中袒露上身，让旁边侍卫拿军刀来，在其身躯上连砍几刀，均毫发无损。
一会儿，金身罗汉又让人找来两位持长枪的禁军兵士。金身罗汉运功之后，让两位兵士持着红缨枪抵住他的咽喉。二位军士用力去扎，却只见那白木枪杆渐渐变形，枪尖却扎不进去。突然听见一声断喝，那金身罗汉一发力，竟将两支枪杆“咔嚓”折断！
皇上一惊，脸色遽变，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但随即坐下，略显尴尬地赞道：“好！好！好身手！”
随即，皇上对侍候在旁边的内侍说道：“赐活佛金钵盂一个，金瓶一对！”
邓隐峰喜出望外，连忙跪拜谢恩。皇上示意，内侍引他退下。
秦桧待金身罗汉走后，借机对皇上说道：“陛下，活佛武功高深，何不将之留下，作为贴身侍卫呢？”
皇上却道：“活佛不是尘俗中人，朕不敢以俗事相烦！”
秦桧摸不准皇上的意思，只得转换一个话题说道：“陛下，今日韩大人会不会有什么事要和陛下说呢？”
皇上只得敷衍答道：“也许吧！”
秦桧又道：“微臣接驾时，走到门口，见到陛下手中拿着一封奏折，却不知是何人何事……”
皇上回身向那内侍看了一眼，却反问秦桧道：“丞相想要说什么？”
秦桧连忙跪伏在地，说道：“微臣该死，微臣只是见陛下似有烦恼，想要为陛下分忧！”
皇上止住秦桧道：“朕没事烦恼，丞相多虑了。朕累了，起驾回宫！”
秦桧只得悻悻起来，恭谨退下。
皇上看着他的背影，心底冒出一个词语“折节恭俭”。仔细思索，皇上记起来了，是《汉书王莽传》中的句子。
皇上不由暗自心惊：“回想当初，韩张刘岳，中兴四将，如今刘岳已逝，张俊和秦桧已结成儿女亲家连成一气，韩世忠也已经退隐。身边竟已没有什么可以倚靠之人，难道朕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
次日，韩元帅夫妻与剑南洪七正在山庄赏叶。宫中内侍来宣旨了，赐韩元帅尚方宝剑，加封咸安郡王，冬至祭天之时，特许韩元帅佩剑陪祭。另有旨意，皇帝近期将冬狩江淮慰劳将士，令各级武将军官皆需守职接驾，并特令韩世忠元帅陪同检阅。
韩元帅领旨谢恩，送走内侍，忙将消息告知剑南洪七放心。他二人见事情已经办成，顿时轻松了许多。梁夫人提议大家一起去钱塘门外“宋五嫂”家去吃鱼羹。那洪七最是开心，笑道：“今天一早起来，我这指头一直在动，果然有美味要吃！”
三人看时，洪七伸出的右手食指，果真在不停地跳动。四人相视，不禁同时开怀大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大学士勤王成俎肉 左丞相自荐作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