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深
包厢的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位厨师。
他长得不高，顶着个大肚子，手里端着一个脸盆般大的白瓷碗。
香气自门打开的那一刻就四散开来，包厢里的人都被吸引了过去。
“嗯？怎么没看到森茗，我这狸力炖了这么久就是想让他品鉴一下的。”
胖厨师将瓷碗放在了木质的大转盘上。
众人看向大碗，里面是切成大块的猪肉和鸡爪。
二者很粗暴地混在一起，经过了长时间的炖煮，汤汁变得十分浓稠，肉质看起来也十分软烂，在灯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
这就是香味的源头，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鼻腔。
福满楼的招牌就是如此让人魂牵梦绕。大批的人赶来就是为了吃这道菜，然而只有像这间包厢的妖精们才能享受到真正的狸力肉。
“欸，森茗尝是品鉴，咱们尝就不是了？”
“就是，康大厨你是不是偏心了？”
众人揶揄着胖厨师。
胖厨师名叫康少言，福满楼的老板，是一只当康精。
他赔着笑：
“你们这些家伙就会说好吃，一点建设性的意见都没。”
“确实是好吃啊。”
众人已经动起了筷子，碗中菜肉眼可见地减少。
“所以森茗呢？出恭去了？”
“回去了。”
康少言知道不应该追问，因此摆摆手，说：
“那你们好好吃，我这还忙着呢。”
“生意兴隆啊康大厨。”
“打桶饭，康老板！”
“瞧你急得！”
众人享受着狸力肉。
康少言点点头，退出了包厢。
森茗抓着风箫的手臂出了福满楼的大门，走向停车场。
风箫被森茗拉着走，但她的眼睛并没有看着前方，而是望着天空。
月亮已经出来了，挂得很高，周围没有云相伴。
星星已经很难在这灯火通明的城市上空看清楚了，因此天上只有一轮明月。
风箫觉得月亮很孤单，就和自己一样。
上个月的某个晚上风箫还与父亲一起观星，她用自学的占星术给自己算了一卦。
（为什么当时占出来的是吉象呢？）
风箫对自己感到失望。
（如果我能够强大到和父亲一起看阵，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风箫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坐上了森茗的车。
（父亲和我真的是很久没下山了，山下变化真大。）
森茗将跑车顶打开了，风从两耳间划过发出“呜呜”的声音，风箫看着车外快速流转的景色，仿佛自己和世界隔开一般。
（为什么父亲的阵会被遗忘呢？）
风箫思绪乱糟糟的，她又看向正在开车的森茗。
（森茗……他原来一直在想办法救自己的妹妹啊……）
“你妹妹叫馄饨？”
风箫突然发话。
森茗感到有些突然，但还是看着路，没有转头：
“嗯，朱馄饨。”
“她怎么了？”
“几年前，她在书房算卦，突然算到我们几个将受天雷。”
森茗停下车等红灯，他看向风箫，接着说，
“并非一般的雷劫，它甚至可以将我们真正的抹除，我的妹妹于是偷偷改命，将雷全引到自己身上。”
风箫很惊讶：
“能够做到这种事情吗？为什么她替你们受了雷劫却没被抹除？”
“这天雷极具针对性，因此作用到其他人身上威力就会减少很多。”
森茗重新踩下油门，然后继续补充道：
“她对天地之法很有研究，花了一年时间编织的法阵让她能够应对前几道雷劫，然而最后一道针对她自己的却没有办法挡下。”
风箫静静地听着。
森茗的车突然被后方的车加塞，于是他按了按喇叭。
那车还是插了进来。
森茗叹了口气，默默地减了速。
重新保持了距离后他又接着开口：
“馄饨她不爱说话，有时就连我们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就这么秘密地行动，直到她受最后一道雷时我们才赶到她身边。”
“我们拼尽全力替她抵挡，终于是没有让她灰飞烟灭。”
风箫觉得森茗的妹妹很厉害。
但随即还是有些疑惑，于是问道：
“为什么你的妹妹选择自己全部承受，而不是让你们互相承受彼此的雷劫呢？”
森茗苦着脸笑了笑：
“现在这天道在人而不在我们妖兽，上面的人巴不得我们这些不归顺的上古妖兽消失。这天雷是天道所孕，如果我们都承受了彼此的天雷，免不了大伤元气，这就会给那些人可乘之机。从结果上来说，确实应当如此。”
“然而我永远不会同意馄饨这样做。”
森茗和风箫回到了家中。二人还没有吃晚饭，因此森茗走进了厨房。
“没啥胃口，今晚就吃点方便面吧。”
森茗从橱柜中拿出两袋方便面。
“方便面？是什么？”
“吃了就知道了。你可以先看会儿电视。”
虽然是吃泡面，但森茗还是准备了一些配菜。
森茗把酱料包全部放进锅中。
不一会儿，锅中热水翻滚，冒出泡泡，随着泡泡的破裂，酱料的香气喷发了出来。
风箫在客厅也能闻到，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风箫确实已经很饿了。
泡面好得很快，森茗已经将它们分装成了两碗。
在又倒了汤后，他将这两碗面端到了客厅茶几。
“不在餐桌吃吗？”
“我想边看电视边吃。”
森茗坐在风箫旁边，端起了自己那碗。
森茗有些怕烫，吹了好久才将面条放入嘴中。
而风箫不怕烫，她早就被泡面重口的味道吸引了，于是嗦了很大一口。
看上去有些不优雅。
风箫随后又喝了一口汤，很显然她喜欢这样浓烈的味道。
（喜欢泡面，这九尾狐的家里蹲能力已经臻于化境了。）
森茗边想边吃。
客厅中只有二人嗦面和电视的声音。
忽然，森茗听到厨房有动静。
（老鼠？怎么会进来的？）
森茗放下碗筷，向厨房走去。
风箫已经吃完泡面了，连汤也一并喝完。
她没有再想自己想不出结果的事情，现在正专注于电视节目《面具骑士》之中。
森茗一站起来，厨房的动静就戛然而止。
森茗来到厨房，他用自己的神识探查着。
血红色的双眼穿透着厨房的每一个角落，很快就发现了声音的罪魁祸首。
森茗伸出一条尾巴，拉开向灶台下半开的抽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森茗又抽出一条尾巴向其中探索。
抽屉中的声音变得更加大声，其中的餐具不断地被碰撞。
“吱——”
一阵尖锐的声音响起，森茗抽出了自己的尾巴。
一只老鼠被森茗抓了出来。
“噫！莫吃余！莫吃余！”
老鼠的求饶声音调很高，它挥舞着自己的双手不断拍打着森茗的尾巴。
森茗看到它双手的翼膜知道这不是老鼠，而是一只蝙蝠。
“余非鼠也，鸟也，味蜡也！”
森茗听着这蝙蝠的话语觉得好笑，他将蝙蝠放在厨房台子上，然后拿出一只骨制的毛笔在它周围画了一圈。
蝙蝠见森茗松了尾巴拼命地想要飞走，但就像被玻璃瓶罩住似的，怎么也飞不出去。
终于蝙蝠放弃了，坐在圈内望着森茗。
森茗仔细瞧了瞧，觉得它还挺好看的。
蝙蝠是金色的，耳朵很大，一只几乎和脑袋一样大，脖子有一圈白色的绒毛，好像围了圈围脖，四肢则是黑色，似穿了袜子。
森茗发现它左边的翅膀有一道伤口。
这时风箫端着碗筷也走到了厨房，她看着那只蝙蝠脱口而出：
“霞玉！它是锁妖录中的大妖。”
“就这？”
“莫不是余伤也！尔等不足惧也！”
蝙蝠张开双翼，展示着自己的伤口。
森茗取出了锁妖录，将其展开。
“与余！锁妖录！与余也！”
蝙蝠见到锁妖录很激动。
但是森茗没有理它，自顾自翻找着霞玉这个名字。
“霞玉，梁州大妖，吸人血为生，游荡梁州各域，诡术害人三百九十余，一城毁灭，于梁州边界被捕。”
“彼非余也！余从未吸人血也！谬断也！”
蝙蝠大叫着，泪水奔涌。
森茗问道：
“汝名可是霞玉？”
“是也，然录中所言并非余所为也！余乃果幅也！不食人血也！”
风箫觉得奇怪，她从来没有想过锁妖录上会有错误，于是问道：
“那是怎么回事呢？”
霞玉望着风箫，不懂她在说什么。
“此何事哉？”
森茗将风箫的话翻译了一遍。
霞玉又望向森茗，说：
“定是余友也。其名孙尚，好吸人血，善诡术也，余助其逃匿，不思其害余至此也。”
霞玉拭干了泪水。
“你信他吗？”
森茗问风箫。
风箫摇摇头，说：
“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想过其中还会有冤假错案。”
森茗将抽屉里的碗和盘子全部用尾巴拿出，放入水池。
最后他又拿出了里面的一半番茄，是煮面剩下的，上面已经被霞玉咬了几口，留下几个牙印。
森茗将番茄放入圈里，霞玉抱着番茄一口一口地啃了起来。
森茗一面洗着碗，一面问：
“汝如何知吾家？”
“余善隐匿，随尔等直入而已也。”
森茗一路上丝毫没有感受到自己周围有什么其他妖气，这使得他切身地感受到自己力量的流失，暗暗感到不妙。
“汝伤何以负？”
森茗又问。
“哼！”
霞玉停下了嘴，
“汝车伤余也！”
森茗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霞玉攻击了“内含宝剑”涂鸦的那扇车门，里面的宝剑刺伤了它。
“你不是说车不是法器吗？”
“我是这么说，但车上有隐藏的阵纹，里边有把护主宝剑。”
洗了一半后森茗才想起自己的面还没吃完，待他回客厅时已经冷了。
森茗想了想，将剩下的一点到入了下水道，把碗一并洗了。
风箫看着霞玉吃番茄，和它一样大的番茄已经被霞玉吃了大半。
森茗洗好了碗，将其一一放回。
随后他从虚空中拿出了一个很大的笼子。
笼子分为两层，上层有一个椰子壳做成的小窝，下层还有一个跑轮，一个隧道连接着上下层。
这是一个仓鼠笼，看上去很豪华。
森茗将霞玉丢进里面，关好了门。
森茗对着咬门的霞玉说：
“往后，此笼即汝家。”
“你不打算把它抓进锁妖录里吗？”
风箫问道。
森茗将饮水器装好了水，然后回答风箫：
“暂时不收，因为它说的这事有待商榷，应该查查。如果是真的，就算没对查明你父亲的真相有帮助，也可帮它平反。”
风箫点点头。
森茗想起什么对着风箫补充道：
“你要负责教它白话文。”
风箫又点点头，然后接过笼子，径直走向书房。
（我没说是现在啊，不过算了。）
森茗向浴室走去。
他打开了水龙头，往浴缸里放着热水。
（续经生骨草、换骨木、醒神花、千年老参……）
森茗把一众药材丢入浴缸。
（黑虎血、白蛟血、鹿茸尘……）
森茗搅拌了一会儿又放了一些妖兽的材料。
浴缸里的水已经放好，由于加了许多东西，水变为了褐色。
药的香气随着蒸汽不断升腾，充满了整个浴室。
微苦又带着甘甜的味道让森茗感到很舒服，他最后确认了水温，出了浴室。
森茗来到了书房前，敲了敲门。
“进来。”
里面传出了风箫的声音。
森茗推门而入。
风箫和霞玉坐在书桌前看着一本有注音的书。
修炼成精的妖都聪明，霞玉趴在书上磕磕绊绊地读着。
“黄帝砍断了他的头也，把他的头埋葬在常羊山也……”
霞玉趴得很近。
（在读刑天的故事吗。上次见刑天是什么时候呢？）
森茗在两位身后站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风箫，该去洗澡了，把身子冲干净再进浴缸泡药浴。之前我教过你用花洒的。”
风箫“好”了一声就出了书房，留下森茗和霞玉。
“别忘了把换的衣服带进去，还穿之前那件睡衣！”
森茗朝外面喊道。
“谢谢……你”
霞玉转过身子对着代替风箫坐在椅子上的森茗说。
“无妨。与我说说，你和孙尚如何认识的？”
森茗想先从霞玉这里找找线索。
霞玉现在稍微懂一些森茗说的，于是回答：
“他相貌俊美也，我欲与其结为道侣也。”
霞玉音调很高，但不刺耳。
“长得怎么样？”
“毛皮浑黑，身形长大，双目如珠……”
森茗看着霞玉犯着花痴，微微皱眉，说：
“有没有特别的？”
霞玉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说：
“特别美也？”
森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