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严依从房间里探出脑袋,暗中观察严睢颓丧的后脑勺,心里叹气。
这个爹不太行啊。
俞倾一手太极打得风生水起,无懈可击,连条缝都不让钻。任严依如何隔三岔五把他往家里引,两个爹的相处永远是客客气气的,那种生分和疏离简直能在空气里拧出水来。
绝望的严依终于逮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严依这天有点事要找俞倾,给他拨电话,没接。
严依倒也不奇怪,兴许俞倾在上课,便耐心等着,俞倾看到她的未接来电一定会回拨的。
可从下午到晚上,俞倾一直没回电。
严依觉着不对劲了,晚上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还是没接。
严依有点慌,接着打。
俞倾这回接了。
严依一听俞倾的声音就听出了问题。他的嗓子哑得可怕,气若游丝的,不知道的以为濒临断气了。
“鱼爸你怎么了?”严依忙不迭问。
俞倾在那边似乎是想笑,柔声安慰,“没什么,可能是感冒了。”
严依:“?”
可能?
就这还可能?
她觉得他可能是要死了。
“你在家吗?我现在去找你。”严依说完,顿了顿。
“我和爸一起去看看你。”严依改口。
“不用——”俞倾话没说完,严依就挂了电话。
俞倾:“……”
俞倾挣扎着给严依发微信,说他磕点药睡一觉就没事了,大晚上的别折腾。严依回了个卖萌的表情,附带一句“在路上了”。
俞倾:“……”
这速度,怕不是坐的传送门。
不是不想见严依,是不想这种样子、这种时候见严睢。
尤其今晚,他很孤独。
其实大部分时候他感受不到孤独,至少不会刻意去想这件事。大部分时候,一个人也没什么,日子完全可以这样过下去。
只有极少数,极少数时刻,像今夜,脑袋烧得浑浑噩噩,除了难受还是难受,连起床走几步路、给自己倒杯热水都使不出力气,心灰意懒,什么都不想做,只突然间极其渴望一件事——想找个人说说话。
或者,希望有个人陪在身边。
就是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孤独。
可他知道,会过去的。
他可以忍受,只要睡着就好。他也不是真找不到个人说话,只是谁也不想找。手机通讯录里过半都是泛泛之交,有几个交情还不错的同事、朋友,但也没到一场感冒发烧就要奔过来照顾的程度,俞倾矫不动这个情。还有一些只要俞倾愿意就能从朋友发展到下一阶段的,可俞倾不愿意。
与其说不愿意,不如说没这个心情。
他尝试过,以新替旧,都说效果好。和严睢分手好一段时间后,他努力地尝试过,他值得新的人生,值得一个更适合的人。早在认识纪心铭之前,他就被朋友搭着线认识了一些人,见过几次面,吃过几次饭……然后就总是没有然后了。
纪心铭是最接近成功的一个,又被他自己临门一脚踹了个稀碎。
他累了。不乐意折腾了。
世间芸芸众生,来来去去似乎都那个样。他不想再遇到一个像严睢那样的人,也提不起劲去从头了解一个不像严睢的人。
他重新开始沉迷工作,不工作的时候就画画。他需要安静。也许有一天他会彻底走出来,真真正正地开始新的生活。然而目前,他需要安静。
严依兴冲冲地给严睢打电话通风报信的时候,严睢正在公司加班。
俞倾病了,在家,一个人。
深夜。
几个关键词一串,严睢沉默两秒,斩钉截铁,“我现在去接你。”
组员们目瞪狗呆地看着十年如一日地奉行“我把青春献给公司”的严睢活干到一半,一言不合地抓起手机钱包车钥匙,连手提电脑在内啥资料都没拿就风风火火冲出了公司。
也就严睢现在已经坐到了美术总监的位子才敢这么任性,搁早几年这样撂挑子,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但严睢走后,还是引起了大家一阵议论。近几个月里公司有传闻,现任高级美术总监即将辞职到国外发展,而严睢就是这个职位的热门候选人之一。
严睢手头这个项目即将交付,只要这个项目做好,升职加薪基本跑不了了。
对于这事,公司里暗暗发酸的人不在少数,毕竟严睢这一路升得太顺利了,跟坐火箭似的,这种人出现在电视剧里可以,出现在身边,就容易对比得自己很无能。有关他的各种流言版本里,最离谱的是严睢跟高层有一腿,有说是女高层,也有说是男高层,就严睢这脸,这身板,好像也不是不行。
现在严睢冲刺关头自个作大死,有人唏嘘,有人好奇,也有不少人等着吃瓜看戏。
严睢开着车,接上严依,直奔俞倾家里。
俞倾很想假装什么都听不到,可门铃轰炸完换手机轰炸,俞倾正窝床上睡得昏昏沉沉,本来就脑壳疼,这一来更疼了。
俞倾发了条微信,让俩人等了一会,他先进浴室洗了把脸,依旧感觉自己眼下人不人鬼不鬼的。
他觉着这父女俩是故意来搞他的。
“鱼爸!”门一开,严依就想往上扑,俞倾后退两步,“你想被传染?”
严依刹住步子。
俞倾瞟了瞟严依身后的严睢,“你还真带她来?”
严睢:“……”
很好。上来就被暗搓搓地指责“你是怎么当爹的”。
一句“你是感冒,不是得了sars”生生咽了回去,严睢无声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今晚是来照顾人的,是来重新刷好感值的,他要淡定,他要平和,他不能暴躁。
俞倾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严依得个感冒不是大事,但因生病影响学习是大事。
“行了,”严睢决定从善如流,假装自己没有任何私心,扯着严依校服的后衣领往门外揪,“我先送你回去。”
严依:“???”
严依一脸“你说的是人话吗”,“我才来——”
严睢一脸“你没听错”,“赶紧的。”
夜已经深了,他可赶时间呢。
严依忿忿噘嘴,“我是来看鱼爸的!”
严睢朝俞倾一指,“这不看着了么,人还活着。”
严依:“……”
爹,您可真会聊天。
俞倾:“……”
这话,貌似没毛病。
“嗯,”俞倾笑,“死不了。”
严依默默翻个白眼。这两人都没救了。
“行了,”俞倾说,“依依早点回去吧,明天还得上学呢。想我就给我发微信。感冒而已,过几天自然就能好。”
严依门都没进就被严睢原封不动提溜回了家。再次来的路上,严睢买了白粥,感冒药,退烧药,左手一袋,右手一袋,再次按响了俞倾家的门铃。
在门外巴巴等了三分钟,没回应,打俞倾电话也不接,严睢给他发微信:别装死。
还是没回应。
严睢:再不开门我就报警了啊
严睢:空巢青年疑似猝死家中
严睢:已失联超过24小时
严睢:你可把衣服穿好,不然等会警察叔叔破门而入多不好看
俞倾忍无可忍,哒哒哒走过来开门,一脸嫌弃不加掩饰,“你来干嘛?”
严睢笑得温润如玉,提起手里的塑料袋,“吃药了么?”
“吃了。”
“那吃点粥?”
“不饿。”
“哦,”严睢面不改色,从俞倾身侧的空隙挤进了门里,“那先放着。”
俞倾:“???”
严睢把塑料袋放到小餐桌上,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好,俞倾看着严睢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背影,耐心地等着他将手上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捣腾完,才开口:“没事了?你可以走了吧?”
“谁说我要走?”严睢转过身来,特别理直气壮地反问一句。
俞倾:“?”
俞倾委婉地试着用社交规范提醒他,“这是我家。”
严睢:“我答应了依依,要好好照顾她鱼爸。”
俞倾:“不需要。”
他想说,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不是现在。
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严睢看着俞倾,没说话,脸上显露出一闪而过的受伤。
那是很轻微的表情,轻微到只有非常熟悉他的人才能察觉到。
俞倾忽然心软。
他不自觉地放轻语气,“我要睡了。”
依旧是逐客令,只是想给严睢留一点体面。
但他又双叒叕低估了严大尾巴狼不要脸的程度。
“你睡吧,”严睢说,“我就在这沙发将就一晚。”
俞倾:“?”
我答应了么你就将就?
可严睢已经脱下外套,卷起袖子,拿起餐桌上的烧水壶去接水了。
没有一丁点儿要走的意思。
俞倾:“……”
他心好累。他已经是个病人了,为什么还要跟这个狗男人斗智斗勇?
俞倾从下午起就晕乎得难受,刚刚从床上被强行叫起来,这会儿人还懵着,索性眼不见为净,转身朝房间走回去,窸窸窣窣地钻上床,把自己塞进被窝里。
就在他闭上眼睛时,手机铃声响起。
不是他的铃声,是严睢的铃声。
严睢作为一个搞艺术的,却是个懒人,手机铃声永远是手机自带的,而且手机与铃声同在,一天不换手机,一天就不换铃声。
俞倾人还背对房门侧躺着,眼睛倔强地眯着,耳朵却敏感地竖了起来,隐约听到严睢的声音,尽管严睢压低了音量,俞倾还是捕捉到了几个零碎的“项目”、“进度”这类字眼。
俞倾的心沉了下来。熟悉的节奏。这就是为什么他从不敢奢望严睢的“照顾”。不期望得到什么,才不会有失去的痛。
正好。不用他赶人了。严睢马上就会自己滚了吧。
他总归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