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严睢给严依买了个新手机,然后缓了一个星期,才坐下来跟严依好好聊了聊。
不仅是让严依缓缓,更主要的是得让自己缓缓。
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职场精英,一家之主,要放下老脸跟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道歉,不容易。
严睢以低沉磁性的嗓音说出“对不起”这仨字儿的时候,严依瞪大眼睛,久久不语,仿佛在看一棵源自外星的物种铁树开花。
“爸……你说啥?”1分钟后,严依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跃跃欲试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没听清。”
更准确地说,听是听清了,可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严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一句尾音上扬的“给你点颜色你就想开染坊是吧”□□裸地写在了脸上。
严依闭嘴。
果然铁树开花灿烂不过三秒。
严依心里还是很高兴。
不仅仅是因为那个一个月前刚面世、在同期新款中不一定是最好却一定是最贵的新手机。
“跟你说正事。”严睢说。
严依以最小的幅度撇了撇嘴,啊,她已经开始怀念那个铁树开花的爹了。
严睢:“重点班——”
严依准备在心里翻白眼。
严睢:“进不去就算了。”
严依:……啊?
理是这个理,没考进就是没考进,排名都公布了,严睢还想把严依塞进去,除非拿把枪顶校长脑门上。但按照严睢以往的尿性,严依一件该做的事没做好,严睢会以“我到底养了块什么叉烧”的精气神审判她至少半个学期。
今天的严睢,不但铁树开花,还云淡风轻得不可理喻。
严睢:“但你的成绩得跟上。我会另外给你请家教。”
最好的辣种。
严依:“……”
严依:“哦。”
可以了,比她想象中的待遇好多了。
“还有,”严睢说,“你和那个……”
“男的”两个字冲到嘴边,生生给咽了回去,万分艰难地切换到了说人话的频道,“叶瑜。”
严依不自觉地挺直脊背,一身的毛都无声地竖了起来。
严睢感觉到了小丫头这如临大敌的气场,顿了好几秒,斟酌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开口。
怎么开口都感觉不对劲。
严依盯着严睢,认真地考虑着等会儿要是再吵起来,这新手机还摔不摔。
虽然她爹有钱,手机毕竟已经是自己的财产了,用了没几天,她心疼。
“你们……来往,”严睢千辛万苦憋出了这两个字,“可以,但绝对——”严睢说到这,中场休息半秒,“绝对不能——”
卡住了。
严依眨着眼睛,好奇又真诚地看着他,“上床?”
严睢:“……”
严睢:“……”
严睢:“……”
他本来想说的是“发生性关系”。
俗称上床。
严睢默默与严依对视,一声不吭,额角青筋在暴跳边缘反复徘徊。
这丫头,早熟得过分了啊!
但其实俞倾早就提醒过他了。他们的女儿比他们想象的要成熟,不必再刻意把她当小孩子看待。
十几岁的少男少女,需要的无非都是平等、尊重、自由。
严睢想了想自己十几岁时的熊样子,能三天两头地气得他娘亲拎着菜刀追杀他八条街。
可现在,已经没人再跟他一起叨叨这些陈年旧事了。
见证过他那段鸡飞狗跳的青春的人,一个都不在了。
严睢敛起火气,沉声:“18岁前都不行。”
严依:“哦。”
严睢:“你哦什么。听明白了没?”
严依:“那就是过了18岁生日——”
严睢差点一巴掌拍桌面上,“不行!”
严依可怜巴巴,“不是你说的18岁……”
严睢:“我说18岁前不行,没说18岁后就行。”
严依:……怎么办,突然感觉自己的爹是个变态。
严睢也觉着他们这对话越来越微妙了,明明自己的车技早就娴熟得能原地飘移,跟一个14岁小姑娘谈性生活还是让他尬得想抠出一座半山别墅。严睢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自己身为一家之主的尊严,“总之,学习为重,现在对你来说,中考最重要。”
严依心里按惯例翻个白眼,没察觉自己嘴边忍不住漾起的笑意。
严睢信守诺言,没给严依换补习班。严依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暑假,初三前这整个暑期补习班都有课程。想到她每天去上课都能见到小男朋友,严睢心里就咯得慌。
那感觉就是精心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自己还不能上去一脚把猪踹出门外。
他的不痛快自然是要有人负责的。严睢没事就去烦俞倾,让他盯着点女儿,小打小闹、过家家地谈个情说个爱可以,可别过火了。俞倾一开始还煞有介事地应着,一有空就去接严依下课,带她吃饭,给叛逆期的小丫头顺毛。半个多月下来,俞倾算是看明白严睢这大尾巴狼了,他哪是单纯地关心女儿,他是借着关心女儿,有事没事地来撩他。
严睢是掐准了俞倾的点,他什么事都可以不理严睢,唯独提到严依,他必定秒回。
严大尾巴狼屡试不爽。
识破奸计的俞倾不干了。大尾巴狼不知道自己把戏演成了“狼来了”,再来没话找话,俞倾就开始晾着他,半小时回一句,沟通速度堪比来自地外文明的神秘生命。严睢能掐准他的点,他也清楚严睢的尿性,依依要真出点什么事,他能这么晃晃悠悠地在微信上跟他闲唠嗑?早就一个电话怼过来了。
严睢哪能不明白俞倾什么意思,可他偏不明着问,俞倾也不明着说,两个人都配合着对方的表演,比着装糊涂。严睢发现俞倾这座铜墙铁壁的碉堡久攻不下,现在以依依为幌子,想叫他出来喝杯咖啡都难了,俞老师总是义正辞严:忙。
严睢很想脱口回一句你这工作能忙到哪去,憋住了。行吧,正门进不去,严睢福至心灵,曲线救国。
这条曲线自然就是他们俩的宝贝女儿严依。
周日下午,严依兴高采烈地从补习班回来,不是上课上嗨了,而是今晚鱼爸要带她去吃饭。
严睢正儿八经端坐在客厅,手里捧着一本10分钟没翻一页的书,眼角余光一瞥严依,十分“顺道”地问一嘴儿,“去哪吃?”
严依说了一个餐厅名,严睢压根没认真听,憋了半天的腹稿斟酌了好几秒才刻意得跟便秘似地悠悠接上,“总出去吃也不好。家里又不是没有厨房。”
要换以前,这就是严母的台词。
“啊?”严依进房的脚步顿了顿,没反应过来。
严睢心里感叹女儿这智商真的没救了,又拉不下老脸,僵硬地捧着书,故作高深,“就不能在家吃?”
严依在原地想了想,“哦,也是,我还没去过鱼爸家里吃饭呢。”
严睢:“……”
“他家就个单身公寓,哪有咱家,”他咬牙切齿,“宽敞。”
他们家能不宽敞么,四房两厅如今就俩人住,连画室都空了,父女俩搁这蹦迪都嫌大。
严依定定地看着严睢,确定自己没感觉错。
她爹是在疯狂暗示些什么。
就是这赔钱演技,有点辣眼睛。
想着想着,严依又悟了点什么。
难怪严睢突然良心发现,不对她棒打鸳鸯了。
原来是有求于她啊!
这么说,他还没有放弃?
这个家……还有希望?
严依鼻尖一热,脸上却笑了,掏出手机,“我问问鱼爸。”
半分钟后,严依挂断电话,“鱼爸说今晚的餐厅已经预约好了,不去要扣钱的。”
严睢:“……”
这钱他出还不行吗?
严依还是笑,“要不我让鱼爸下周来?”
严睢愣了愣,迎上小姑娘灿烂的笑容,一时老怀欣慰,这一刻深切地体会到了为什么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
沉迷工作无法自拔的俞老师躲过了大尾巴狼,没躲过贴心小棉袄,终究在数日后被严依拐回了家。两人在超市买满了一个购物车,俞倾一手拎一个大袋子,严依挽着他胳膊,路上恨不得跟每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大声炫耀,她要和爸爸一起回家做饭。
如每一个理应寻常又温暖的日子。
严睢“碰巧”在俞倾做饭的时候回家,进门招呼还没打,严依就大着嗓门假惺惺地问他加班回来了啊,要不要一起吃饭。
严睢也矜持得很假惺惺地回一句行。
俞倾没太大反应。饭桌上的话题依然围绕严依的事情,再不济就聊点时事新闻,美国又闹黑人运动了,印度又搞事情了,油价又涨了……就是默契地不聊两人间的事。
吃完饭,严睢自觉去洗碗,俞倾没阻止他,一点不带客气地让他去了。俞倾进依依房间和她聊了一会儿,就拾掇拾掇准备告辞了。
严睢才刚从厨房忙活出来,手还没擦干,见俞倾已准备妥当要往大门走,没来得及多想就说:“我送你?”
俞倾回头,“我开了车。”
严睢:“……”
能给点活路么?
“依依她,”严睢开启线下没话找话模式,“现在怎么样?”
俞倾看着他,“你指哪方面?”
言下之意:你这跟她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亲爹还要来问我?
严睢:“……”
他认输。
把俞倾送出家门,严睢一屁股摔坐在沙发上。他觉得自己比俞倾好追多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