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可如果,她不是天才呢?
他们能接受吗?
她能接受吗?
“对不起,鱼爸,”14岁的严依在俞倾面前忏悔,“我临阵逃脱了。”
她赌不起这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未来。
“别这样说。”俞倾揉揉她脑袋,张了张嘴,很多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反复酝酿,再出来就成了另一番面目,“你还小,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想。”
他原本想说的是,能放弃一件事,大概只能说明,其实没那么喜欢。
但这句话是一个成年人有限的经验与教训,不该对小孩子说。
严依的人生由不到他来过早地定义。
“而且,”俞倾说,“喜欢做一件事,跟是不是天才没有关系。”
要是严睢在场,又得跟他开怼了。
按严睢的概念,这就是善意且无用的谎言。
艺术是个特殊的领域,只有拔尖的人才能出头,原理和体育、电竞甚至娱乐圈差不多。处在金字塔尖上的那1,才有资格在这一行立足。
显然,泯然众人地混口饭吃,从来不在严睢的选项里。
也不在他为女儿考虑的选项里。
要做就做到卓越。这是他的行事风格,也是他的处世哲学。
做不到,不是社会太残酷,是自己太软弱。
严依想过,她是不是真的太软弱?
她是不是在为自己做不到一个及格的女儿而开脱?
她想从俞倾这里得到答案,现在,她得到了,却又想,鱼爸这是在安慰她吗?
俞倾从严依稚嫩的脸上看出了这种惶惑,心头狠狠一紧,心疼这个过于早熟又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轻声,“不想学就不学,没什么大不了的。”
晚上,俞倾送严依回家,碰到了在客厅等了一夜的严睢。严依进房间后,严睢送俞倾下楼,电梯门一合上,严睢就想问话,俞倾抢先一步:“别把依依逼太紧了。”
严睢愣,“什么?”
他跟严依谈了一天人生,就谈出这么个结论?
“不然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俞倾说。
画画的事终是不了了之,俞倾告诉严睢,严依现在没有重新学画画的意愿,何况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实际上就是初三的分班考,决定着严依能不能进重点班,这关头不是刺激严依的时候。
至于严依同学早恋的问题,严睢是明令禁止的,俞倾堂而皇之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严依充分发挥14年的人生智慧,在夹缝中求生存,换个说法,就是阳奉阴违。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直到6月底,严依期末考的成绩新鲜出炉。
严依没进重点班。
四十中是一所老校,校区不大,走的一向是小而精路线,学生人数不多,所以只有一个重点班。严依的擦边球打得很销魂,重点班50个名额,严依考52名。
从初中的年级前十,稳进市重点,到初二的跌出前五十,连重点班都进不去,这个落差,让严中年社畜睢的心态有点炸。
俞倾说,他把女儿逼太紧,总有一天会后悔。
他那时确实怕了。
他退让了一步,现在呢?
他是真他妈后悔了。
从家长会回来的当天晚上,严睢取消了严依的补习,把她堵在了家里。
严依知道自己考成了什么鸟样,也知道严睢为什么生气,有点心虚,不敢直视严睢,屁股虚虚地坐在沙发上,手指揉搓着衣角,都快搓出火花了。
严睢伸手,“手机给我。”
严依懵,“……啊?”
严睢:“你的手机,拿来。”
严依瞪着严睢,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
……严睢从来就没开过玩笑。
严依懵得语无伦次,“你要……干嘛?”
严睢:“我让你跟那个姓叶的的断了联系,你断了么?”
严依的指尖一下攒进掌心里,戳得掌心生疼,抿着的嘴唇微微颤抖,不说话。
严睢看她这表情就知道答案了。
“严依,”严睢低沉的嗓音在死寂的空气里震得人耳膜发疼,“我给你的自由过了火是吧?”
严依浑身冰凉,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她认识了十几年的男人。
严依不说话,恶狠狠地等着严睢,瞪得眼圈和鼻尖渐渐发红,像一只被强敌吓得目瞪口呆,愤怒得想炸毛却又无能为力的小兔子。
有那么一瞬间,严睢心软了,他也不是非要看严依的手机,跟严依相处十几年,他从没做过这么过界的事。他只是要摆出一种姿态,让严依明白,别对他撒谎。
“现在的补习班不用去了,”严睢说,“我给你另外找一家。”
他不想伤严依自尊心,但小丫头这段不合时宜的早恋,他必须就地掐灭。
严睢正要继续往下说,他是个做事严谨的人,制定起计划来滴水不漏,严依的零花钱额度、门禁时间他通通做了更新,谈恋爱那都是给闲的,没钱没时间,还怎么谈?
严睢还没张嘴,严依嚯地起身,头也不回蹭蹭蹭冲回了房间。
严睢愣住,这丫头,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他惊讶早了。
严依进房间不到一秒就又冲了出来,从走廊一冒头,手一扬,手里的东西就直挺挺地砸向严睢。没砸中,duang地砸到了严睢脚边,原来是她的手机,脸先着的地,屏幕刷一下碎成了一朵花儿。
“你看!你随便看!你尽管看!”严依咆哮完,转身要走,突然顿住,嗓音沙哑,“我真希望……”她仿佛想了想,才决定把后半句话说出口,“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
“如果能选,我一定选鱼爸。”
严睢整个人僵住。
回过神来时,走廊里砰地一声巨响,是严依甩上房门的声音。
严睢仍定定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是他听错了么?
不……
没有听错。
他这辈子最怕听到的话,还是听到了。
不是错觉。
是他女儿说的。
是依依说的。
严睢一个人不知坐了多久,也许是10分钟,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一小时……终于,他弯下腰,捡起脚边委委屈屈躺着的严依的手机,把松了的外壳装回去,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震了震,提示面部解锁失败,请输入密码。
坏了,但没全坏。
严睢把手机轻轻搁在茶几上。
就在这时,严睢自己的手机响了。
是俞倾。
严睢接通。
俞倾:“家长会完了?”
严睢:“嗯。”
俞倾:“依依情况怎么样?”
严睢:“没进重点。”
那头没了声音。
严睢:“俞倾,见个面聊聊吧。”
两人在一家咖啡吧碰面。严睢点了美式,俞倾点了牛奶。严睢加起班来,一天能喝十杯咖啡。俞倾过了中午就不会再喝咖啡,晚上在外边必须要喝点什么,比如眼前这种情况,不是牛奶就是水。
晚上喝牛奶,回去还能睡个好觉。
严睢把严依的成绩单直接摆给俞倾看,然后一言不发,等着俞倾评价。
俞倾没什么可评价的。他确实没想到严依会考成这样。学习对于严依从来不是很大的问题。她说不上喜欢,绝不是废寝忘食满脑子只有学习的学痴,但得益于严睢和俞倾从小就给她养成的规律的学习习惯,根基打得牢,加上本身天赋过人,成绩说不上一骑绝尘,也一直稳坐上位圈。
掉出年纪前五十,连重点班都没进,是夸张了。
俞倾反复扫了几遍,抬头看严睢,“跟依依谈了么?”
“谈了。”严睢慢慢道,“她跟那姓叶的还没断。”
俞倾顿了顿,“你是说叶瑜?”
严睢看了俞倾几秒,“你跟她谈过这事?”
俞倾没隐瞒,“她跟我说过。”
严睢想追问什么,思索了一下,嗤笑。
俞倾疑惑,“你笑什么?”
严睢:“我明白了。”
俞倾:“?”
严睢:“依依为什么一直这么有恃无恐。”
严睢:“因为她背后有你。”
俞倾不说话。
严睢:“你支持她去追求真爱了,是吧?”
严睢:“所以我说什么都没用。”
严睢:“什么都要跟我对着干,她还觉得自己在反抗□□。”
严睢:“呵。”
严睢:“怪我。我早就该明白了。”
俞倾知道,今晚就是喝上一吨牛奶也别想睡好了。
严睢句句带刺,且句句都冲着他来。
他找他出来,就是为了吵架的。
俞倾很无奈。
他和严睢分手,就是为了逃离这些破事。
严睢却不放过他。
“对。”俞倾说,“我不反对她谈恋爱。我也支持她不想学画画就不要学。都是我干的。她考得不好都是我的锅。跟你这个亲爹没关系。你满意了么?”
严睢冷笑,“然后呢,让她就这么胡闹下去?以后就一生浪荡不羁爱自由?”
俞倾:“为什么不行?”
严睢:“你养她吗?你能养她一辈子吗?”
俞倾:“为什么不能?”
严睢停了,俞倾也停了。
严睢又接着说:“依依是小孩子,你不是。”
俞倾明白严睢的意思。
他理解严睢的想法。可他很难认同。
严睢很轻很轻地叹口气。
“俞倾,你以为我为什么能站在今天这个位置?凭梦想吗?”
他的职位,年薪,工作经历,说出去都是让别人羡慕的份。没有任何背景、资源、人脉,本科毕业,从实习生做起,到五百强企业的高管,他花了不到10年时间,才30出头,现在已经是能被别人尊称一声严总的人了。
凭梦想?说出来有人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