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严母和俞倾说话时,小严依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大哥哥,伸出肉肉的小爪子,刚从嘴里抽出来的湿漉漉的手指头就这么扒上了俞倾的衣服。
俞倾低头看去,没等他说话,严母赶紧把严依拉回来,“依依你干什么呢?!”
严母用力过猛,语气又凶,小严依被拉得一个踉跄,茫然无措地呆了片刻,委屈地看看严母,又看看俞倾,瘪着嘴,大眼睛蒙上雾气,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俞倾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没事没事,衣服反正回去都要洗的。”
严睢本还在房里忙着,听到这动静,大步冲出来,从严母手里拉过严依,蹲下身轻轻拍着她后背,柔声安慰几句,抬头看严母,“妈,你吓着依依了。”
严母:“回回都这样,她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她才4岁,”严睢微微加重语气,顿了顿,像是把什么忍了回去,放平声音,“妈,跟你说多少次了,依依不是我,你不能像带我那样带她。”
严母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我没把你带好?”
“好,没说不好,”严睢起身,不着痕迹地把小严依挡到身后,“是我说错话了。咱能先别说这个了么?”
严母看一眼俞倾,俞倾尴尬地杵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严睢不等严母接话,拉上严依的小爪子,对俞倾说:“我们下楼买早餐?”
“好啊。”俞倾求之不得。
出了屋门,顿时感觉空气都清新了。
到了早餐铺子,严睢娴熟地跟老板下单。俞倾感受到严依仍在好奇地仰脸望着他,低头看过去,小严依有点瑟缩地抓紧严睢的大手,往严睢身侧退了半步,唯有一双大眼睛仍执着地瞅着俞倾。
俞倾:……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看来在小孩眼里,他已经成了让她被骂的罪魁祸首。
俞倾是家里的老幺,上头只有一个哥哥,跟小屁孩相处的经验接近于零。后来越是长大,越是烦小孩子,特别是逢年过节,一旦有亲戚拖家带口来家里,那群叽叽喳喳的小屁孩往往吵得俞倾画不了画。
所以,俞倾被虐得看到未成年人就条件反射地想后退三尺。还曾庆幸过鉴于他喜欢男人,最实惠的好处大概就是这辈子都不用承受带娃这种折磨。
现在被这丫头水汪汪的眼神盯了半天,俞倾鬼使神差地蹲下身,硬着头皮挤出一个自觉友善的笑容,“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严依眨巴着眼睛,望着俞倾,好一会儿,才奶声奶气道:“依依。”
“依依?好好听的名字呀。”
小严依对他的恭维无动于衷,还是望着他。
俞倾:“……”
俞倾:“想知道哥哥叫什么吗?”
小严依点点头。
“哥哥叫小鱼,”俞倾说着,加了个注解,“金鱼的鱼。”
也不知道四岁的小孩懂不懂。
小严依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能,能吃吗?”
俞倾:“……?”
小姑娘,你这想法有点危险。
严睢拎着一大堆豆浆油条包子转身,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正在进行智障对话。
清早的阳光铺进这条狭窄的巷道,打在小严依圆润的脸上,也打在俞倾白皙的后侧脖颈及黑亮的发梢上。严睢心脏一动,突然想画画了。
待三人到家,俞倾已经晋升为小严依的小鱼哥哥了。
俞倾顺手在路上的小卖部给小严依买了几颗大白兔奶糖,小严依看俞倾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不久前的初次建交失利随着一颗甜腻腻的奶糖入口而烟消云散。现在的俞倾对她,不仅是小鱼哥哥,还是神仙哥哥。
俞倾狡黠地跟严睢嘚瑟,吃货的本质要从娃娃抓起。
严睢:“……”
他没告诉俞倾,他们家不让严依吃糖是怕她长蛀牙。然而看这一大一小齐齐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严睢闭了嘴。
在严睢家吃完一顿早餐,太阳已在外边照了个明晃晃。严睢仍然拉着小严依,一路把俞倾送到地铁站。
临别前,严睢说:“对不起。”
“啊?”俞倾一懵,“对不起什么?”
严睢想说,是他没考虑周到,让俞倾碰上这么些破事。
俞倾大概猜到了严睢是指他家里那一段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但他不在意,真的不在意,他觉得一切都挺好,而且……他挺高兴的,高兴严睢愿意把他带进自己的生活,愿意让他看到这些。
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对于他,不是个完全的外人了?
严睢没多说什么,转而问:“你不好奇么?”
俞倾:“什么?”
严睢晃了晃严依的小肉手,“依依和我的关系。”
严母以为严睢既然能把人带家里,肯定跟俞倾解释过了,便一直没提。没人明说,俞倾遂很知趣地不问。
俞倾后知后觉地问:“什么关系?”
严睢:“我女儿。”
俞倾:“……哦。”
俞倾尽量将条件反射涌上脸的情绪压了回去。说他心里没点想法是骗人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学长。
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怎么能和女人生孩子?
严睢和学长怎么会是同一类人?
严睢观察着俞倾的表情,俞倾到底年轻,自以为掩饰得完美,严睢还是瞄出了蛛丝马迹。
严睢也装着没有任何情绪,“逗你的。”
“啊?”
“依依是我外甥女。”
“哦。”俞倾松了口气。这瞬间释然的表情,严睢捕捉得清清楚楚。
俞倾指了指身后的地铁站,“那,我走了?”
严睢:“好。”
俞倾试探着加了一句,“下次见?”
严睢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好。”
俞倾此时心情太好,没有注意到严睢这些细微的异样,他蹲下身,蜻蜓点水地戳了戳小严依肉乎乎的脸颊,“依依,跟小鱼哥哥说再见。”
小严依却没开口,走上前来,抱住俞倾,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才道:“小鱼哥哥再见!”
俞倾:“……???”
俞倾愣了半天,一口气缓过来才慢慢起身,哭笑不得地转向严睢,“你家这丫头……”
长大后妥妥是个斩男神器。
严睢很轻地笑了笑。嗯,他家这丫头,有时候让人恨不得把全世界给都她。
严睢给不了她全世界,但他很确定,他会给她自己能给的所有。
俞倾跟两人说了最后一句拜拜,正要转身,严睢伸手,轻轻扣住他的手腕,俞倾一怔,回头对上严睢的视线。
严睢声音很低,像是怕被俞倾以外的人听到,甚至像是怕被俞倾听到,“昨天……谢谢你能来。”
哪怕“下次见”是个善意的谎言。
他也不会忘记这“无事发生”的一夜。
俞倾总感觉严睢这人有点奇怪。
时常客气得过分疏离。
又真诚得令他怦然心动。
俞倾一夜未归,一踏进宿舍门就被三个舍友组团“yoooooooo”了他一脸,人均吃瓜脸严刑逼供。
俞倾颇为庆幸自己刚好喜欢的是美术,美院对同性恋最是见怪不怪,在这方面包容性极高。俞倾当初入学不久,就发现在这里出柜压根不是什么大事,他跟舍友们坦白后,谁也没戴有色眼镜看他。
老大当仁不让,身先士卒,“不用跟我们说细节,你就老实交代,上垒了没?”
俞倾:“……”
三个舍友:“?”
老大:“你们是一晚上盖着棉被聊天了?”
不是都说gay普遍比异性恋要野么?
俞倾无言以对。
三个舍友嫌弃得不行:“不争气!你这不争气的!”
“这不重要……”俞倾弱弱地争辩。
重要的是,他真的很好。
好得挑不出一点儿毛病。好得简直不像真的。
好得让他怀疑,他莫非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怎么这么一个男人就撞到了他脸上?
老大又啧啧地危言耸听:“鱼儿啊,你可得小心点,性格太完美的男人就两种情况,要么是家境好,从小养出来的,要么就是……”
老二无缝接茬:“要么就是老海王了,半根手指头完虐你这种情场小萌新。”
俞倾半夜睡不着,蒙着被子翻来覆去地想,严睢是哪一种呢?
要说家境好,昨天以前他是这么以为的。
可去过严睢家后,他发觉严睢和他一样,也是个普通人。严睢家在一个看起来有点年头的小区,两房一厅小七八十平,收拾得还算整洁,但砖墙的年岁感骗不了人。
当然,这毕竟是一线大都市,哪怕和俞倾老家差不多的居住条件,这套房子卖出去,也能抵俞倾家好几套。
严睢不知道自己被安上了半个海王的名号。他从没跟人说过,兴许自己都没意识到,照顾别人——照顾在意的人,对他已成了一种习惯。家里最多的时候三个女人,一个老的一个青的一个小的,他叔在的时候还有叔帮忙撑着,他叔不在了,他就成了全家的顶梁柱,哪怕肩膀还稚嫩,能扛的不能扛的都得扛。
这甚至是他存在的方式。
相识第一天,俞倾就毫无防备地跟严睢讲了自己的故事,怎么瞒着家里人填志愿,远离家乡,一个人来到这里追寻梦想……俞倾也做兼职,但他要求不高,维持温饱就行。更多的时间,他宁可用来画画。
那时在严睢眼里,他自己已经是个要撑起一个家的男人,而俞倾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大学生。
明明是同龄人,却品出了老牛吃嫩草的味儿。
俞倾以为在严睢家留宿的这一夜让他和严睢的关系达成了质的飞跃,将宣告着正式的开始。
没想到,接下来一个星期,严睢都没主动联系他。
又一个星期,严睢还是没有动静。
俞倾有点坐不住了。
他是不是太被动了?
也许他应该主动出击?
俞倾想了又想,忐忑地给严睢发信息,严睢提到过的他挺喜欢的一个乐队最近刚好在s市有live演出,俞倾又刚好有个同学要出两张票,遂花了半个月的饭钱买了过来,问严睢要不要一起去看。
俞倾本人对摇滚乐没有半毛钱兴趣。他想,他够明显了吧。
半天后,严睢回复:最近事太多,比较忙,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