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俞倾对严睢幻灭倒不至于。即便严睢真有什么缺点,他这张脸也能全部找补回来。
没错,俞倾作为一个搞艺术的,就是这么俗。
俗就俗吧。他乐意。
晚上,严睢请俞倾到校外吃饭,看得出来很用心地提前预定了一家颇有情调的餐厅。饭后,严睢又带他去了一家本市口碑爆炸的酒吧,周末不提前订座,得在外边排上两小时。
很常规的约会流程,常规得拍成电视剧都嫌无聊。俞倾心里那头老鹿却锲而不舍地砰砰乱撞,他时不时偷看一眼身边的严睢,偶尔视线往下,扫到严睢的手上,瘦削却结实,腕骨突出,指节分明,俞倾喉结一滚,手指紧紧攒回掌心。
到了酒吧后,俞倾有点犯难。他一贯滴酒不沾,只在特殊情况下罕见地破例。别人要从酒中寻求艺术灵感,他却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以创作。
……今晚就是特殊情况。
那位拉皮条的哥们说得对,人隔壁家的小孩都能打酱油了,就他们还在慢悠悠地走社会主义兄弟情的程序。
俞倾不知道严睢带他去酒吧有没有打什么小九九,都说酒后乱那啥,他是不是该主动配合一下……加速一下流程?
倒没想过今晚就要上床,那也太刺激了。俞倾只是想要一个明确的表示,证明……他们不只是朋友。
俞倾在昏暗暧昧的灯光中烫着脸,心越跳越快,装出镇定自若的语气点了人生中第一杯烈酒。
深水炸弹,听起来就像男人喝的酒。
第一口入喉,俞倾差点喷出来。
生生忍住了。
他是个优雅的美男子。人设不能崩。
严睢看着俞倾的痛苦面具,抿了抿嘴角,把到嘴边的笑憋回去,拿过俞倾的酒杯,将自己刚上桌还没动的莫吉托推到俞倾面前,“你喝这个吧。”
俞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牌烈酒被收缴了,又看严睢气定神闲地喝下一口呛他得半死不活的深水炸弹,脑子里懵懵地,他们这算不算,间接那啥了?
就,很秃然。
间接那啥后的两人一个字也没提他们间接那啥这个事实。这一夜,俞倾不温不火地抿完了一杯莫吉托,严睢连干三杯酒,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出去时跟进来时一样,倍儿精神。
两人都没醉。
喝了个寂寞。
严睢给俞倾叫了回学校的车,俞倾有点小遗憾,但想想,来日方长,还有的是机会。
他不急。
他只是真的挺喜欢严睢。
车子到了面前,俞倾收起心里的依依不舍,回头,对严睢灿烂地笑,“那……下次见?”
严睢怔了怔,看了看俞倾,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出租车,“我送你回去。”
俞倾:“……啊?”
突然尴尬。
俞倾条件反射地摆手,“不用不用——”他打个车回学校还能把自己弄丢了不成?
俞倾生性较真,骨子里莫名其妙地很信奉“无功不受禄”,他们俩理论上还处于普通朋友关系,又都是大老爷们,没谁非得照顾谁,俞倾真心觉得严睢没必要对自己这么好。
严睢一时站在原地没动,空气安静了两秒。俞倾脑子瞬间一炸,哎不对,严睢这意思是不是……想,多跟他待一会儿?
妈呀,俞倾你把自己蠢死算了!!!
俞倾霎时从脖子红到耳朵尖,为了对象,他决定脸都不要了,当场改口,“那,那好——”
下车的时候,严睢眼疾手快,完全没等俞倾反应过来就掏钱付了账。
俞倾很不好意思,想把钱还给严睢,又怕显得生分,反而让严睢不快。
他们都还是大学生,谁都不是摆阔的时候。打个车几十上百,对当前的俞倾确实是笔负担,异校恋的成本比他想象中大很多,可严睢是他自个乐意见的,这点儿钱他还是抠得出来的。
以后找着机会他也得给严睢花钱。俞倾想。
两人站在深夜萧瑟的校门前,又该说再见了。俞倾懊恼,刚车上顾忌着司机大哥在,好些话不敢跟严睢瞎聊,尽管他们没刻意藏着掖着,却也不想拿个大喇叭昭告全世界老子喜欢男人。
然后一路不痛不痒地就过去了,一天又到了尽头。按他们这龟速,进度条啥时候能拉满?
没等俞倾说话,严睢开口了:“要不要再走走?”
“啊?”俞倾傻傻道。
俞倾看了看手机,11点半。
他宿舍的门禁是12点。
除非就走个10分钟,不然他怕是要赶不上门禁了。
那之后……
俞倾心头一个咯噔。
卧槽。
这不就是他舍友对女朋友用的招数吗?
这,这么刺激?
理智告诉俞倾应该丑拒,他还是个纯洁无瑕的大学生,有些事还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懂的。
然后俞倾秒答:“好啊。”
没有了外人,街上甚至也没有了行人,两人就放开了聊。沿着校门口的街道往前走,走了不知多久,再回头。又一次来到校门前,两人正谈到兴头上。
严睢眼里带笑,问:“继续走?”
俞倾:“走。”
从十年后往回看,俞倾几乎想不起来他们那时都聊了些什么。大抵都是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古罗马的辉煌,古希腊的浪漫……俞倾大学期间早已把s市和周边地方的博物馆、美术馆逛了个遍,他说,总有一天,他要亲自去欧洲,去意大利看看。
去梵蒂冈博物馆,看达芬奇那幅未完成的《圣哲罗姆》。
俞倾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严睢真的在他眼里看到了星光。
临近毕业,别人都在聊出路,聊未来,他们却沉迷于头上的月亮,无暇去看脚边的六便士。
两人逛到了半夜两点多。
逛累了,路边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俞倾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该做什么,该去哪里。总之他是无处可去了。
严睢突然问:“你带身份证了么?”
俞倾:“……”
来了。
它来了!
俞倾心里上蹿下跳,面上平静无波,假装不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没带。”
“哦,”严睢说,“我也没带。”
俞倾:“……”
俞倾:“?”
俞倾:“???”
等等。
这是什么发展?
严睢是笃定了他会带身份证?
还是说……纯粹是他戏太多?
他们这一晚上是又逛了个寂寞???
俞倾忽然很绝望。
他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局。
严睢笑,“还想说让你就近去住个酒店,明天再回学校。”
俞倾:“……”
俞倾忍不住问:“那你呢?”
严睢:“我可以直接回家。”
他家就在本市。
当初填志愿时,严睢也是考虑到了一时半会儿还放不下家里,就近填了s市的大学。本想着等他念完本科,堂姐应该安顿得差不多了,严依也大了,他就可以安心出国读研了。
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
俞倾无言以对。
小丑竟是我自己。
严睢看一眼手表,“现在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我看你熬不住吧。”
俞倾心里幽幽一声叹息,谁的锅?
严睢起身,“只能先去我家了。”
俞倾一下没反应过来,“……?”
那一刹那,他有点怀疑这是严睢的千层饼。
他以为他们还在第一层,其实严睢已经在第五层等着他了。
千层饼就千层饼吧。他这会儿已然困得没法深度思考了。
何况,严睢要真为了他这么层层布阵,他倒还有点儿……受宠若惊。
严睢又叫了个车,直奔自己家。
严睢很少带野男人回家,除非遇上特殊情况。
俞倾对于他就很特殊。
半夜三点多,家里一片静悄悄。严睢轻手轻脚开门,带俞倾偷渡进了他房间,把床铺快速收拾一番,然后从客厅角落拎来一张行军床,在房间角落摆开,衣柜里翻出一床被子扔上,让俞倾睡他的床,他自己在小床凑合一晚。
俞倾愣愣地看着严睢的床,又看了看那张透着一股强烈的单身狗气息的行军床,很想说,兄弟,倒也不必如此。
但他终究没阻止严睢丧心病狂的绅士风度,两人就这么欲盖弥彰地各躺各的地儿,俞倾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了一晚上,但只敢把辗转反侧藏在心里,多翻个身都怕惊动房间另一侧的严睢。
导致俞倾一夜没睡好,整个人都蔫蔫地,一头短毛岔得横七竖八。早上,严睢下楼给他买了新的毛巾牙刷,把他领到洗手间。
俞倾在洗手间捯饬好出来,见到的不是严睢,而是一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
小严依杵在洗手间门口,仰着小脸望着俞倾,小嘴儿正津津有味地嘬着一根手指,漆黑干净的大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瞅着他。
俞倾:“……”
……打哪蹦出来的娃?
“依依?”严母从另一个房间出来,想去拉严依,看到俞倾,也愣了愣。
还好严睢听到严母的声音,从房里边套t恤边冒出半个脑袋,“妈,这是我朋友俞倾。”
“哦,严睢的朋友啊。”严母笑着跟俞倾打招呼,似乎对严睢半夜突然带个陌生男人回家不仅毫不惊奇,甚至眼底隐隐闪烁着几分兴奋的光芒,“正好一起吃早餐哈。严睢,等会多买两份包子豆浆。”
“嗯。”严睢在房里应道。
俞倾想拒绝已经来不及了。这四舍五入不就是见家长吗?!
他开始严肃怀疑严睢给他设了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