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放下
竟然是李莲花，后面跟着一个不伦不类的老头和一个中年大汉。
李莲花也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小宝你在这里做什么？”
方多病讪讪笑笑，双手伸到脑后挠了挠头，“找菜，找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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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罢。
没有笛飞声同方多病打架，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几人也不说话，就沉默地坐着。
终于方多病打破沉默，“李莲花……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不是你的仇家吗？”
东方青冢皱着粗犷的眉，一双眼不悦地瞪着方多病，冷哼一声之后便一言不发。
王铁锤则羞愧难当地低下头。
只是在这江湖，迷失自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错能改。
李莲花摆摆手，“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事。今日提刀相杀，明日可能就提酒共饮。世事无常，人心善变。”
王铁锤闻言头垂得更低。
东方青冢则脸上闪过几分不自然，想他活了多年，恨了李相夷多年，竟然还没他活得明白活得通透。
他又冷笑一声，“我看则不然，老夫还是一如既往地恨你。”
方多病诧异地看一眼这老头，觉得他真是矛盾得奇怪，既然是仇家，又为什么来莲花楼蹭饭，害得李莲蓬又得多洗几个碗。
他一个残废做这些很辛苦的好不好！
王铁锤终于抬起头，“李先生，我所言非虚，我娘子真是苗疆人。”
“老夫故友找了几年的苗疆人都无果，你不过个名不经传的匹夫，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就让你遇见！”
方多病略一点头，原来是担心有人要骗李莲花啊。
“真的！”王铁锤双手指天，“我王莽对天发誓，我若说假话，天打雷劈！”
十四年前。
西南苍云横岭。
鲜红的血顺着叮咚作响的小溪顺流而下，砍柴的见了，吓得都丢下了斧头。
可他又不能走，因为底下有人用血手拉住他的小腿。
虚弱的声音响起，“救救我。”
想走也不好再走了。
他颤颤巍巍低下头一看，是个血肉模糊的女人。生死大过天，他也顾不上砍柴了，横抱起那女人就往外走。
那女人身上穿着个苗疆的银衣，额前有颗黑色的斑点，看起来像痣，细看却又不是。
黑色斑点之下，好像有东西在涌动！
他吓得快要把她丢在地上。可这女人身上的血迹看起来更为骇人，如果再不救，恐怕得死在这荒郊野岭了。
他那早亡的爹说过，若是在山中见到了苗疆人，千万不要接近。他们会巫蛊之术，隐居于世，古怪异常。
幸好李相夷和肖紫衿出马，将祸乱四方的巫主除掉了，他才敢上山继续砍柴。
只是……这山上怎么还有别的苗疆人还伤至如此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王铁锤咬咬牙，今日他上山砍柴，不过是因为家中铁铺炭块烧完了，最近又没人敢上山伐木烧炭，只好自己来砍。如今这情形……他只能救救这女人了。
他脱下自己的外衫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忙往山下赶。
“自我救了阿桑之后，她便在我家铁铺住下了……”王铁锤由不得脸一红，“后来她就嫁给了我。”
“她鲜少提及三十八村寨的事，直到她有回发病，呓语之间说什么别想逃了，就算天下第一的李相夷来了也休想离开。”
李莲蓬这时刚好洗完碗，他听及此立刻上前，双眼怔怔看着他，“所以你恨相夷，原因在此么？”
王铁锤摆摆手，“我和李先生无冤无仇。只是……”只是他……心有不甘。容不得世上真有完美无缺的人，不过如今见了李相夷一面，越发自惭形秽起来。
“可否让我见一见你娘子”
李莲花用指腹敲敲桌子。
王铁锤挠挠脑袋，“只是我搬走了。阿桑身上的银饰全被我们夫妇俩变卖了，然后就搬了家，如今我开始混迹江湖，就搬到了东海一侧。”
“阿桑说，她长在深山中，从来都没见过海。”
方多病迟疑看一眼李莲花，“东海那倒是和东海之约相重了。李莲花……这次的东海之约……你……”
李莲花淡笑一声，“我何时失过约”
方多病心里骤然一紧。
这倒是。李莲花虽然看起来嘴上谎话连篇，却对许多人都说的是真话。只是，大家都不相信罢了。
上次东海之约……他永远难忘。
那封绝笔信。还在天机山庄放着。
他本来应该随身携带的，可他不肯相信李莲花死了。所以眼不见为净，就将它放在了天机山庄。如此说来，李莲花的确没有失过约。
让他失约，除非身死不能至。
东方青冢微眯眼睛，冷哼一声，“依老夫之见，那笛飞声恐怕不是你李相夷的对手了。”
李莲花挑眉，“何以见得”
他摸了摸长髯，“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虽然活得不够通透，但也能看出……他心里还有别的没有放下。”
“心里有东西不能放下的人，是练不好武功的。老夫……就是如此。”
不过他现在看一眼云淡风轻的李莲花，却无奈地摇摇头，“李莲花是你如今的名字”
“好名字。”
王铁锤此刻也觉得这人实在是忒怪，前一刻还让李相夷杀了他，这一刻竟然又夸他的名字是好名字。
东方青冢哈哈大笑几声，妖艳至极的红衣顺风摆动起来，“李相夷！老夫很多年没有种过梅花了。”
他道罢踉跄几步离开，身形之中竟然有几分轻松。
竹叶又落。
先前被李莲花打倒的众人幽幽转醒。
没死。他们竟然都还活着。他们抱着杀李相夷的心而来，而李相夷却没有杀了他们。
沈渝怆然望天，直觉得自己可笑可笑。他自诩神仙，刻意将自己扮作丰神俊朗的折剑公子。从前被李相夷碎了剑，今日又被李相夷一招放倒。
枉他恨了这么多年。
竟然是个笑话。
李相夷就是李相夷。并不是像他这样的人能够匹及的。
有的人生来不凡，有的人生来平凡。有的人穷尽一生，都难以接受自己平凡，故而愈恨不凡之人。
鱼无翅支着身体勉强站起，心里却仍为李相夷那一招踏雪游龙惊颤。
还敢恨李相夷吗？
不敢了。
……
众人神色都有些复杂。
有的或明白李相夷已经重回天下第一打不过不敢再恨，有的或觉得自己恨李相夷入骨而他却放了自己一马自惭形秽，有的或觉得李相夷也并未做些什么恨得实在莫名其妙，有的则觉得果然逞威风这种事要找些落寞得彻底点的。
只能一句放下。
莫名都想起方才意识恍惚之间那个淡如莲清如竹的声音。
“前尘旧梦一场。”
“希望诸位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