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夫子
云厌离与何淼的对峙结束在了后者的臣服。
目送何太医一瘸一拐的离开鹭水轩,云厌离面上笑容一敛,眸色骤冷。
明明长得软糯可人,但此刻周身却泛着与外在不相符的暴戾肃杀之气,她小手捏着门沿,硬是捏出一道浅印。
“欺人太甚”
她贝齿咬住下唇,吐出四字,方才与何太医相处时,她刻意压制着内心的杀意。
云厌离前世最厌恶的便是这背后下三滥的手段,执行任务时不知多少同僚折损于此。
柳菀语,半月不到,三番五次的触她霉头,冷眸一扫桌上荷包里的醉兰,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她不就是上好的试药者。
主意打定,如今只缺长公主府的大抵位置,估摸着得找个机会借着夜色四处晃晃。
忽的转念一想,她手上如今分文未存,这也不是个事儿,她若是要在此建立自己的一方势力,资金是她的必需品。
而这获得银两最快的方法嘛… 望着诺大的离国皇宫,她计上心来,坏笑着自语道:
“后宫想必宝贝不少吧”
“小公主…”
云厌离正在心中盘算着能偷到什么宝贝时,翠翠的呓语突然传来,嚇了她一个趄趔。
她蓦然回首,后者已经从敲晕状态转换成了昏睡。
云厌离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本她都不确定自己的力道有没有控制好,毕竟太久没敲过人后颈,怕有些许生疏。
说来也怪,这五公主的身体,照理说,幼童加上常年被毒害,应该是虚的很,云厌离刚重生时甚至做好了当几年小废物的准备。
谁知,未出几日功夫,落水时入体的寒气便自我痊愈般不见踪迹。
同时,云厌离总觉得体内流转着一股莫名的力量,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滋养她的五脏六腑,说不出的怪异感。
看来这原主柳厌离身上也藏着不少事,还有待她的研究。
她看着翠翠那恬静睡颜,眼中不禁带上怜悯神色,往后夜里她的外出活动,都会建立在翠翠被敲晕或者放倒基础上。
至于解释理由,她随便胡诌翠翠都会信。
春风卷着暖意吹进鹭水轩,抚动云厌离额间的碎发,她睫羽微颤,面上倦意席卷,手上端着本诗经,看的双眼直往上翻去。
给她授课的夫子任她困得小脑袋直点,视若无睹般自顾自说着诗文。
此刻的云厌离正在接受上太学前的功课辅导。
她实在是不解自己的皇帝老爹,明明那日一别再未召见,为何还装作关心似的,频频送书过来。
甚至抓了个夫子给她开小灶,还要把功课反禀上去。
心中暗叹,老男人的心,海底针。
云厌离小手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睡意朦胧的眼神游离窗外。
距何太医一事已过去了些日子,这几日她丝毫没有闲着。
每日待到夜色降临,她便趁着天黑和娇小易躲藏的身形,把后宫每一处宫殿的宝贝都偷了个遍,愣是凭借一己之力让皇帝给后宫多增加了几批御林军巡逻。
不过她可不怕搜宫之类的,她偷到的东西哪是那么轻易能被查出来的。
期间云厌离还摸到了小漂亮的住处,起初她以为自己的鹭水轩在这繁华似锦的离国皇宫就够荒凉了,没想到温楚珩过的比她更艰辛。
他的居所唤作绻竹阁,阁如起名,周遭围了一圈竹子,除此之外便只剩一间朴素的木屋,木屋放了张竹编的床和一些基本的用品便是全部。
虽然生活境况并不顺人意,但温楚珩从未埋怨分毫,他知质子身份的不光彩,安危两说,随时可能会因为各种缘由被牺牲,这么多年也习以为常。
好在他也没什么特别爱好,只是喜欢读读书。
一小方纱窗下摆着书桌,温楚珩时常会在闪烁跃动的烛光下,握着经文,低声诵读,月色明亮时,他便熄了烛火,借月光继续参透其中奥妙。
云厌离有时夜间偷访也会撞见他在窗台初,碍于露面的麻烦,她便趴在温楚珩看不见的墙头凝望聆听着少年寒窗苦读。
她还瞥见了温楚珩院子里晾着的竹笋干,心中好奇此物来处。
蹲了几日,发现他白日里忙完便扛着锄头在竹林里挖春笋充饥。
好像只要温楚珩不出宫走动,宫中的人就好似刻意遗忘避讳他般,而仅是图他美色的官家小姐们,可不会想过照顾他。
越是深入关注他的生活,云厌离心底越是心疼他,连着好几次暴露的风险都不顾,给他悄悄放了一筐从御膳房顺来的烤鸡烤鸭。
同时她心里想着,要不要去太医院给小漂亮把一些治疗普通病患的药都偷一遍,毕竟昨夜好像听见了温楚珩的咳嗽。
想起他的咳嗽或是身体不适,云厌离真的很想帮他看看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可怜的小漂亮在这深宫之中无依无靠。
“五公主,老夫今日的授课到此处为止,可有疑惑不解之处?”
对坐老者的声音蓦然响起,拉回云厌离飘散的思绪,她拖着下巴的小手一抖连忙一扫面前的书本,糟糕,想小漂亮想的太入神了。
见她愣神的表情,严夫子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愠色浮现。
“阿离全都听明白了”
“五公主,你尚年幼又后天不足,老夫不计较你课中瞌睡,但不听讲并不羞于人,端着糊涂装明白才是不可救药”
严夫子带着些怒意,厉声道。
云厌离自知课上神游是她错误,这夫子所说也不假,她站起身来低头诚恳为瞌睡一事道歉,声音低软。
“夫子,瞌睡的事情阿离知错了,但是夫子教的东西阿离真的明白了”
啪!
一声巨响突然从桌面处传来,吓得云厌离肩头一缩,胆怯的抬眸望去。
原来是严夫子气的把戒尺狠狠拍了下去,嘴角抽搐了半天不知该先说什么,最后化作朽木难雕四个字挤了出来。
“夫子…阿离真的明白…不”
“老夫…老夫…从未见过如此……!”
严夫子没等云厌离说完话,直接打断,他是个典型的老顽固,可以理解五公主的痴傻,但不能容忍不懂装懂。
忽的,云厌离顶着两个摇晃的小啾啾,走到他身边,一手扯扯他的衣角,另外一只手不知所措的绞在身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夫子莫生气,若是不信,可以考考阿离的……”
瞧见她这般委屈模样,严夫子的心头火气减了少许,随后正色开口道:
“好,那让老夫考考你,看看你是否大言不惭”
“静言庸违,下句”
“象恭滔天”
可以,较为容易的她记住了。
“那,慎厥初,惟厥终,终以不困;不惟厥终,终以困穷,下句是何?”
“懋乃攸绩,睦乃四邻,以蕃王室,以和兄弟,康济小民。”
云厌离不假思索直接接上,听的严夫子不由得身体往后一仰,有些不对劲起来。
“那《尚书》中的九德,分别作何?”
“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
“……”。
鹭水轩中陷入片刻沉默
这些可是严夫子没教过的东西,他是刻意提出来准备给云厌离一个下马威的,姑且不谈云厌离为何能作答,如此结果倒显得是他此前不对了。
“夫子…阿离知道自己是不机灵,偷偷的背了好多书…虽然没有夫子的讲解背不…明白”
云厌离乖巧的开口,此话一出,听的严夫子面上阴霾一扫,这解释不仅道明她授课倦意缘由,还给严夫子留了个台阶。
再打量一番云厌离那懵懂无知的可爱小脸,他确信小孩子没有那些花花肠子。
心中对这小公主好感大涨,忍不住揉揉她的小脑袋。
云厌离扬起脸蛋,眉眼弯弯,冲严夫子甜甜一笑,笑的后者心头猛然一记重锤。
“咳,既然小公主没什么问题了,那老夫也就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