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针灸
“小公主还真是贴心，哎，奴婢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晌午时，何太医说怕小公主身子落下暗疾，今夜来瞧瞧”
翠翠一手忙着扇风，另外空出来的手一敲脑门，想起来这件事。
“今夜何时？”
“估摸着戌时吧”
云厌离捏着下巴略有所思，合着还不用她费功夫去找，何太医自己就赶鸭子上架了。
闻着门外传来的淡淡药香，单是吸入鼻中，便流进脾肺化作滋润之气，云厌离眉头舒展，这药香味儿可是货真价实的大补药，看来皇帝还有点良心。
“小公主，药煎好了，奴婢给您吹吹，您过会再喝”
沉吟的片刻功夫，翠翠已经熬出一碗浅褐色的药汤，端到了茶桌上。
待到药汤凉了些，云厌离正对它，坐在圆凳上晃着悬空的小短腿，翠翠则立在一旁，手里攥着那包蜜饯，神色紧张道：
“您放心吃药汤，奴婢的蜜饯时刻候着”
云厌离稍感无言，她又不是真小孩子，怎么会喝药还需要蜜糖治苦。
“翠翠姐姐，阿离已经是大孩子了！”
她正色道，后者却置若罔闻，甚至给蜜饯撕开的口子扯的更大了些。
云厌离鼓起腮帮子，气鼓鼓的模样，她要捍卫自己曾经作为成年人的尊严。
然后，小手一抬端起比她脸还大的药碗准备一口闷，不入半口，碗就被她迅速的放回原处，苦的眼泪直往外涌，急忙朝翠翠招手。
“蜜饯！翠翠姐姐，蜜饯！”
翠翠也是干练，一瞧她放碗，立即从纸包里拿出较大的柑橘蜜饯递了过去，云厌离接过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嘴里就是一阵塞。
“别噎着了”
“还是李公公有先见之明，知道小公主你呀，蜜饯少一块都不行”
翠翠轻拍她的后背，被她苦出的窘迫样子逗的又心疼又好笑。
云厌离本来对这位皇帝身边红人的李公公只是处于稍有印象，此刻，对于她苦涩的咽喉，李公公就是在世活佛。
同时她也深刻认识到什么叫，良药苦口。
不过她可不准备一口蜜饯一口药这种缓慢痛苦的吃法，秉着长痛不如短痛，心一横，在翠翠诧异的注视下。
她再度端起药碗，仰头倒入，风卷残云般喝完后，继续大口塞着蜜饯缓解。
那一个下午，云厌离连咳出来的气都是苦的。
夜色渐渐浸入离国宫中，云厌离坐在窗台旁静静凝望纱窗外的青石路，戌时将至。
“小公主，夜深了，这几月还是有些凉意，您多披件外衣”
翠翠已经替她收拾好了床铺，此刻正准备去迎接何太医的造访，看她穿的单薄，又不忍叮嘱一句。
云厌离点点头，拿过身旁摆着的袄子披上，眸光凝重。
下午她喝完皇帝送的大补药之后，又仔细瞧了瞧何太医的药，很奇怪，确实那药里掺了落回，但是药力极浅，好似敷衍般放的毒般。
一时之间让云厌离难以把握这何太医是个什么来头。
她把玩着手中的荷包，里面装的是在御花园里采摘的千日醉兰，她寻思着是否该拿这何太医试试药。
良久，鹭水轩外响起脚步声，浓稠的夜色里隐约可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提着宫灯从前门外走入。
率先打破沉寂的是翠翠的叫喊。
“小公主，何太医到了”
随后，她熄了灯火踏入殿中，身后跟着的是个须发皆白，穿烟灰色素衫戴一顶墨黑垂脚幞头帽，背个木制四方药箱，看上去很和蔼的老者。
想必这位就是何淼何太医。
“臣，何淼，见过五公主”
何太医从后方走出，躬身作揖道，模样倒是谦卑的很，只是莫名不敢将眸子对上云厌离的眼睛。
云厌离装作见到陌生人一般，不知所措的跳到翠翠身边，抓着她的手，露出害怕的神色投向何太医。
她这反应让何太医作揖的脑袋垂的更低了几分，眼底泛起的情绪，疑惑不解又混杂透着丝丝哀伤。
“何太医，您勿见怪，小公主前些日子落水受了惊吓，忘了些人和事”
翠翠巧言解开这僵持住的局面，空出来的手揉揉云厌离的头，安抚她的情绪。
“可怜的孩子…”
何太医收回作揖礼长叹道，尔后将背着的医药箱轻放在地上，掀开箱盖，取出用白布包裹着的一套银针。
银针拿到手上时，何太医深深的看了一眼云厌离那双澄澈的眼眸，不觉手握针都更紧了些。
云厌离缩在翠翠腿边，她看的明白何太医眼里那复杂的情绪，好像被人压迫出来的万般无奈。
“老臣先替五公主号脉，再完成此前的针灸疗法”
何太医又是一口浊气吐出，冲翠翠说道。
翠翠会意，一把抱起云厌离坐到殿内的檀木长椅上，不管她抗拒的蹬着小腿，大喊大叫。
“不要，阿离不要扎针！不要！”
“小公主，这也是为了您好，等您治疗好了，奴婢去宫外给您买奶糖，什么口味都买一遍”
好像是听到了奶糖和都买一遍，云厌离瞬间不叫唤了，舔舔嘴唇咬着手指，水汪汪的眼眸满是希冀的看向翠翠，声音软糯道：
“真的吗…可阿离想吃果糖”
“给您买”
翠翠信誓旦旦的回复，让云厌离一敛方才的反抗，闭上眼睛冲何太医似那壮士慷慨赴死般挺起胸脯叫道：
“那……何太医，快扎吧！阿离不怕了！”
何太医看她这小孩子撒泼又被蜜糖哄好的稚童脾气，苦涩笑笑。
他先坐在长椅对立面，简单的号了她的脉象，并无大碍，该差的地方还是差。
“五公主，那待会，老臣就得罪了”
何太医捻着银针，在散发出酒味的白布上反复擦拭几个来回后，对着他医谱之前的记录查看后，平静说道。
云厌离斜睥一眼他的医谱上的图画，再看着他捏起的银针，已经半坐半站的她，害怕的将身子朝翠翠怀里拱。
“小公主，别担心，何太医是给您治疗多年了，不会有事的，乖”
“翠翠姐姐…阿离有件事想说…”
云厌离忽的凑近翠翠的耳畔低声说道。
“嗯？怎么啦？”
“就是…翠翠姐姐，可以低一点吗…”
翠翠顺着云厌离的请求把脑袋低下了些，毫不防备的袒露出后颈。
云厌离一言不发，熟练的抬手一劈。
翠翠感到脑中一阵眩晕感传来便双眼一黑，人事不知的朝前倒去，云厌离顺势站起将她轻推置放长椅扶手上。
何太医手里还捻着银针，目睹了这短暂过程的他，老脸上写满了错愕与不可置信。
这…这还是方才那个五公主吗？老夫看花眼了？
云厌离睁着明亮的眼眸，看向被惊的愣在远处的何太医，顶着那副幼童稚嫩嗓音道：
“何太医，起针便想扎我囟门，下手真是不留情面呢”
她语调淡然，甚至夹带丝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