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绝望远未诞生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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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
松明捏着泛黄的名片,端详着眼前老旧的公寓楼。
天有小雨,他撑着一把雨伞,皮鞋边缘将街上的灯光映的很亮。
这是前警司塔里的住处。
他退休已经十九年了。
“不知道还住不住这里啊…”
望向即使入夜,也没有几盏灯亮着的房间,松明有些担心起来。
但还是摇摇头,很快迈入了黑暗的楼道。
楼道里的灰很多。
到处泛黄的墙皮上,写满了小广告和意义不明的电话号码,上面充斥着诈骗和桃色信息。
点亮这些的,只是一盏微弱的声控灯。
松明觉得,古时候那些凿壁偷光的人,看到的应该就是这样弱的光吧。
塔里警司住在五楼。
松明穿过了一个露台,再往上重新选择了楼梯在找到。
有很多人在露台晾晒被子。
但不知道是临时出门,还是再未回来过的缘故。
很多被子都僵硬地卧在衣架上,散发着透雨而来的霉味。
万幸。
松明站在猫眼前,发现塔里家里貌似亮着光。
他咳嗽了一下,整理了一轮仪表,才小心地敲了敲门。
“是塔里警官吗?我是静江市现任警督松明,想来找您了解一些事情。”
短暂的沉默。
松明有些尴尬,但也没有再次敲门。
他想起曾经与塔里共事的日子,他是个很魁梧的人。
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没有耐心的人。
或许正是这种孤僻,让两人成为了好友吧。
“真是怀念啊。”
松明眼前,闪过当年他们一起押送犯人前往法庭的时光。
那是两人的第一次相识。
之后的案子里,也算是合作过几次。
算是在小酒馆里,可以仅仅两个人喝上几杯,畅聊人生的关系吧。
“真想不到他会住在这里…”
四野的环境让松明有些吃惊。
即使薪酬低微,以警司的薪水,应该可以住到更好的地方才对呀。
现在才想起来,从前,塔里就很少和自己谈起家里的事情。
是因为住在这种地方,所以产生了自卑吧。
风捎带着凉意。
松明可以听到楼下孩童玩球的声音。
然后,锁舌‘咯嗒’一声开了。
照出一道金黄的灯光。
“你是…松明?”
果然是塔里。
他看起来已经老了很多。
但看到自己的一刻,眼里还是难掩的欣喜,与紧随其后的窘迫。
“家里小,东西很多,麻烦您就找地方坐吧。”
“对了,那是内人的房间,她身体很不好,我们就尽量离她远点吧。”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松明跟在塔里宽大的肩膀背后。
蛮长一段时间,都缄默无言。
塔里是少数民族的人。
祖上是牧民,托他们的福,生的异常高大。
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中,过往的塔里都是让人畏惧的存在。
接近一米九五的身高,让旁人在看他时都不得不仰视。
初次见到时,自己也是很忐忑,觉得这样的人性格一定不好。
——最好离他远点吧…
要是不小心惹怒他就糟糕了。
这是松明对塔里的第一印象。
但实际上,他性格出乎意料的好。
孤僻是孤僻了点,但爱好却是下棋和花草。
每当没工作的时候,总会在办公室狭窄的工位上舞弄盆栽。
松明很多次路过,塔里都会对自己一笑。
从他眼睛旁边的皱纹里,松明能感到塔里是真的乐在其中。
可从前那样乐观的一个人,如今怎么会…
看着散乱地丢在各处的衣服和垃圾袋,沙发破裂一角中泛黄发黑的海绵,松明心里有点沉重。
他是怀着目的到此的。
但在此前,松明忽然觉得有更紧要的事要做。
思索间,塔里已经熟练地绕过垃圾堆和地上的污水,走向了摆放有很电线和破茶盏的烧水壶。
乐呵呵的从茶包里抓了点茶叶出来,在两个碗口破了一角的杯子里倒好,再极小心地端着托盘,一边吹气一边慢慢走了过来。
真辛酸呐。
松明在心中叹气。
这么一个有能力的大个子,却要活的如此小心。
不禁让他想起了史蒂芬·金的《绿里奇迹》。
“您是有事要来的吧?还是想叙叙旧?”
“不用太客套…我清楚,不是这种原因的话,不可能让您大费周章找到这里的吧?”
“除了局里的档案,我没有和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住处。”
塔里起初是认真地盯着自己。
但对视刚超过几秒,他的神色里就出现了奇怪的慌张。
然后匆匆忙忙避开视线,不安地举起滚烫的茶杯,凑到唇边疼的龇牙咧嘴。
看上去,好像很久没和人接触了。
再加上原本就孤僻的性格。
所以才对与人接触产生了下意识的恐惧吗?
松明暗叹。
哪怕对自己这个曾经的‘朋友’…他也不再能放宽心了吗?
他决定从生活问起。
松明举起茶盏,轻轻和塔里碰了碰。
丝毫没在意杯子的破口。
在他忐忑的眼神中一饮而尽。
那一刻,松明好像能听到塔里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他顿了顿,问道:
“抱歉…也许你也不想回答,但塔里兄您的生活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按警司的养老金,只要拿出一些租房,就能住上好得多的地方吧?”
“这里,可不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去处啊!”
塔里抿起嘴唇,迟疑了一会后,向松明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就在他的职业生涯末期,妻子罹患了尿毒症。
那是绝症,人会迅速变得虚弱无比,连运动都成了奢望。
要想活命,就必须不断做肾透析,并以药物维持。
可一次次透析和外国药品的费用,轻而易举就掏空了塔里的家底。
他原本还和妻子约好,一旦退休了,就将攒下来的钱好好花掉。
一起去很多地方旅游,看看没见过的风景。
孩子…当然啦,孩子嘛也要一起去。
事后再辛苦一点,铆足了劲供他上完大学,两人就可以安心退休了。
塔里的妻子比他大两岁。
提前七年退休,当时正在别人家做帮佣攒钱。
“也许再努力几年的话,还能换更好的房子呢。”
塔里在松明眼前笑道。
只不过,那曾凝聚过的幸福,毕竟也只剩下这点尾韵而已。
他的笑容迅速垮掉了。
随后,露出一种好像不该回忆此事的悔恨神情。
塔里紧紧攥住了手指。
松明环视室内,积的到处都是的塑料袋、药品、灰尘与角落里冒出来的腐烂水果味,投掷一般涌入鼻腔。
他可以想象,就是在这里。
在这里远未那么脏,远未填塞满绝望之前。
有两个人手挽着手坐在这里,看着电视里的节目。
幻想着自己幻想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