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漆黑的房间
松明感到世界在不断混沌。
自己所能追求的幸福。
在身体对时间率先的投降下,也好像临近了可悲的尾声。
塞壬的誓言在海域飘扬。
他听到了梅菲斯特舞琴的手指。
松明不明白前路在何方。
他只知道现在自己需要改变。
一种彻底的…
哪怕连灵魂舍弃掉也在所不惜的,深度的改变。
生活的清静给了他足够的等待时间。
院长曾亲自找他聊过,说:
“老松啊,你现在可以好好享受人生了。”
“感谢你几十年来对医院的付出。”
“现在开始休息一下如何?”
“不需要做手术和上课,每天喝喝茶,写写论文就可以了。”
“啊,院里会按原来待遇的两倍给你开工资,生活方面没什么麻烦吧?”
松明瞄了院长一眼。
笑眯眯的,头上秃了一会。
小眼睛的缝隙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他会意一笑,点点头。
对方也没再寒暄,说要开会就出去了。
对了。
看到他的背影,松明忽然想。
现在连会也不用开了啊。
今天那伙家属来找自己,也真是侥幸。
——他们的亲人,或许就是自己最后一个手术对象了吧?
现实和历史,在告诉和印证着松明的衰老。
但只要自己不那么认为…
一切都无所谓吧。
松明已经想了好几个月了。
他光辉且即将充满趣味的人生,将从哪里开始落脚。
院长的脚步声才消失在走廊上。
松明就开门走了出去,顺手将桌上的针管塞入了口袋。
‘制药间’。
如今的流水线技术虽然已经很先进了。
但因为涉及一些危险的成分。
很多药品还是需要医院单独重新配置。
另外…
因为专利和隐私方面的原因。
在这个监控器密布的社会。
这里是极少数逃离了‘天眼’的地方。
这也就意味着…
——没人能看见我。
松明没有从外部通道直接过去。
而是径直钻进了厕所,从天窗上小心地钻了出去。
这里也是没有监控的地方。
为了保证病人的康复效率。
静江市特别花了重金,将人民医院建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边。
从这座山翻过去,便是闻名遐迩的静江市国家森林公园。
松明站在窗槛上,大口呼吸着清爽而带有草味的风。
他的人生,除了手术,从降生以来就在拒绝着冒险。
不去参加极限运动。
年轻时跟着去游乐园,也从不参与危险的项目。
不开始恋爱,所以就没有被甩到的可能。
不去贸然与人争吵,为防哪天被这些废物用刀捅死。
才识的优越。
灵活的对策和谨慎的性格,促成了他曾经的成功。
但从现在开始,我要走另一条路了。
松明露齿一笑,刚才因年迈而气喘吁吁的身体,慢慢恢复了过来。
他渐渐适应了袭来的疾风。
仰望间,插入云层的峰顶搅动着瑰丽和混沌,朦胧的宛若诸神叹息。
松明眼里出现了一条路。
只要踩着外墙凹进去的边角,便可以抵达数墙之隔的制药室。
松明回望了一眼。
流着汗的老脸眯着的双眸间,并未从关上的厕所门那边,看到任何人影。
不能犹豫了。
是因为在开会,所以才争取了难得的时间啊。
松明深吸一口气,开始朝制药室攀去。
因为临山,又有云雾罩下的雾,落足之处皆湿滑无比。
但幸好自己生来协调性很好,即便衰老,也很轻松地翻到了那扇窗户前。
松明注视一眼提前戴好的手套,拉开窗户爬了进去。
制药室内很近。
和以往一样,飘荡着各种药物的刺鼻气息。
“需要找的是…啊,找到了。”
松明看到了几个空的点滴瓶。
很奇怪,原来该在柜子里的它们,居然安然放在桌上。
是哪个粗心的实习生没放好吧?松明笑笑,真是天助我也。
他掏出怀里的针剂,然后将之全部注射进已经配好的几个点滴瓶内。
大功告成了。
松明咽了口唾沫,握拳的同时心中颤抖,抑制不住地期待。
只可惜这种伎俩只能用一次。
警察来了后,对这种环节应该就会万分小心了吧?
松明露出雪白的牙齿。
耐心听了会周围的动静,便朝空荡乌黑的房门看了一眼,正准备原路返回。
可就在这时。
…嗯?
一股刺鼻的味道忽然狠狠钻入到鼻腔。
松明皱起眉头,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旁边,迅速朝某个方位看去。
“哦呀呀…”
他惊愕了片刻,旋即咧嘴笑了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的景致啊。”
——精致的分割线——
警察比预想的更快到了医院。
松明摊开桌上的小说,感觉差不多过了几小时。
窗外忽然掠起了警笛的声音。
通过距离,很明显能感觉有警车在接近这里。
真奇妙。
松明想,自己比预料的冷静的多。
——啊,对了。
是因为…这也是一场‘手术’吧?
可不能有半点闪失呢。
但在此前,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嗯…
‘那个’,应该已经送到点滴室那边去了吧?
松明按了按腰,然后缓缓朝一楼的大厅走去。
电梯老旧的黄色数字一点点下降。
因为做了特殊标记,加之颜色细微的不同。
松明一眼就认出了被自己动过的那些点滴瓶。
承受者是一个中年男人。
旁边貌似没有亲人。
即便生病了,也一个劲地打着电话。
做着听电话的人不可能看到的赔笑。
不断哈腰点头,额头上冒出条条青筋。
啊。
是个为生活所迫的男子。
想到这里,松明不由有点怜悯。
外边警笛声大作。
松明稍稍朝前一步,向护士询问了近期患者的人流量情况,说是要写论文。
“快!快!”
哐哐的皮鞋声快过警笛声,在病人们惊诧的视野里飞速踏进。
松明看着警察们直接跑上了楼梯。
面前的护士似乎也完成了报告。
“谢谢。”
他转过身,带着似有似无的浅笑朝回走去。
无意中,瞥向了那名男子点滴瓶下的输液管。
非常清楚。
怪异的颜色已经没入了血管。
好像是感觉到被盯着。
打电话的中年男人,也不悦地扭过头来,狠狠瞪了松明一眼。
嘿。
松明以勾起嘴角回应。
也就在这时。
以滑动眼珠与直视相对的两人,视野里的东西都开始抽搐。
哪怕已经走过了,对方从自己视野里消失。
松明的笑意里,似乎都可以看到他瞳孔和意识收缩、战栗与摧毁的神情。
“扑通”之声,与针管脱离手背的锐利,迅速在瓷砖上炸响。
没有人会怀疑我。
重新被电梯门包裹的松明,看着眼前的男人被围作一团。
关上的缝隙间,是医生、护士与警察匆匆赶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