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坚志而勇为，谓之刚。刚，圣人之德也。——《练兵实纪刚复害》

    李志才咬紧牙关，搬起一块沉重的石头，蹒跚地走到那具还在爬行的行尸面前，高高举起，猛地砸了下去。骨肉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李志才按住胸口，一阵急促喘息，想回头给同伴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却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在地。

    唐秋月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住了他。背着沙超一路奔波，李志才早已精疲力竭，再加上刚刚那一下剧烈的动作，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想显示你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吗？别逞强！”唐秋月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看着李志才苍白的脸色和沙超病殃殃的样子，她很是心疼。

    沙超也觉得，这样强行赶路不是办法。“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不能再拖垮志才了。”

    三人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稍作休整，分食了一些干粮。唐秋月又给沙超喂了几片药，虽然不知道药物是否还能起效，但至少看起来，沙超的精神比早上好了许多。

    休息过后，三人再次踏上旅程。唐秋月依然走在最前面，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沙超坚持不用搀扶，他不想成为同伴的累赘；李志才则不放心地陪在他身边，随时准备提供帮助。

    随着他们逐渐深入，路面越来越宽阔，两旁的建筑也逐渐密集起来。偶尔会有一些行尸从角落里摇晃着出现，但都被唐秋月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

    她不再将那些行尸当做发泄的对象，动作干净利落，像是在处理一件件无关紧要的杂物，将它们送回死亡的深渊。不得不说，唐秋月战斗时的样子，透着一股冷酷的美感。她手中那把由廖忠特意打造的自制砍刀，刀身宽厚细长，既锋利无比又分量十足，在她手中挥舞出致命的弧线，却偏偏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灵动。

    唐秋月握紧刀柄，身形轻盈地迎上一具行尸。砍刀平刺，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行尸的眼中便多了一道细长的伤口，黑色液体喷溅而出，却几乎没有一滴落在她的身上。

    她动作娴熟地抽出砍刀，在行尸的衣物上擦拭着刀刃，精准的动作中透着一股优雅的美感，像是在对待一件精致的艺术品，而不是沾满鲜血的凶器。

    李志才看着唐秋月的身影，心中不由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那是一种夹杂着畏惧和欣赏的复杂情绪。

    “秋月，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他忍不住问道，印象中，唐秋月一直是冷静果断的，很难将她和末世前的生活联系在一起。特别是她此刻清理武器的动作，有一种说不出的熟练和优雅，这引起了他的好奇。

    唐秋月语气平淡地回答道：“以前特别爱美，总想着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去学了美容，末日来临的前一个星期才刚跳槽呢。”

    “美容师？”李志才上下打量着唐秋月，实在无法将她和那个整天和瓶瓶罐罐打交道的职业联系在一起，忍不住笑了出来，“完全想象不出来你穿着制服，给别人做美容的样子。”

    唐秋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怎么，不像吗？我当年可是店里的首席美容师！”

    “首席刽子手还差不多！”沙超在一旁笑着打趣道，“就你小子眼神不好，廖叔不是说过，别看小看了秋月，当初要不是她在尸群中救了我，我现在的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李志才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见识过沙超的本事，实在想象不出唐秋月一个柔弱女子，是如何从尸群中将他救出来的。

    “行了，别贫了！”唐秋月笑着推了李志才一把，“赶紧走吧，争取今天天黑之前找到安全的地方过夜。”

    “好嘞，你老大你说的算！”李志才和沙超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正午时分，突然间热了起来，阳光炙烤着大地。三个人影并肩走在空荡的马路上，柏油路面似乎都要被这烈日烤化了。他们步履匆匆，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只有脚下扬起的尘土，和远处传来的阵阵乌鸦的嘶鸣声，在空旷的公路上回响。

    离县城越来越近，远处的高楼大厦正逐渐清晰起来。三人在路边一家尚未被洗劫一空的小卖部里稍作停留，补充了些食物和水。看着货架上零散摆放的商品，没有被翻动的痕迹，李志才心中一动，转头对唐秋月和沙超说道：“如果我没猜错，咱们应该是为数不多进入这个县城的人。”

    沙超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过期的饼干，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们说，那个组织把丧尸引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县城里的物资？”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奋，“或许真像胡子说的那样，他们只是为了消灭丧尸？那这帮人岂不是在做好事？”

    “小超，有时候，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是道听途说呢。”唐秋月喝了口水，轻轻摇了摇头，“我们现在根本无法判断胡子说的是真是假，也无从分辨所谓的善恶对错。”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沙超身上，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小超，我们以前都没有杀过人。但你想想，如果有一天，我们被逼到了绝境，为了活下去，你……会杀人吗？”

    沙超愣住了，放下手中的饼干，他机械地摇了摇头，却不敢去看唐秋月的眼睛。

    “我会。”唐秋月的语气坚定，“如果有人要伤害我和我的同伴，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那你觉得，我这样做，算是坏人吗？&34;

    沙超沉默了，他原本就有些木讷的脑袋更加混乱。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唐秋月的问题，也不知道自己到了那个时候，到底会不会果断出手。但是，有一个念头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任何胆敢威胁到他和伙伴生命的人，他将会毫不犹豫地将其铲除，哪怕手上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

    “只要不是伤害无辜的人，我也会。”李志才的目光望向远方，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还记得廖叔问起过，那个被我救的女孩，小玲吗？那一次我差点就死了，只是为了救她，我……杀了一个男人，一个想要侮辱她的人。”

    李志才收回目光，低下了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在我看来，杀掉丧尸和杀人，终究是不一样的。那种负罪感，折磨了我很久。”

    他再次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无数个夜晚，我都这样告诉自己，我做的是对的，这与善恶无关，只是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崩坏了，邪恶无处不在。”

    “我们从那进去吗？或者说……我们还有进去的必要吗？”沙超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抠着下巴。他倒不是害怕前方潜藏的危险，而是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会拖累他们。持续发烧让他浑身乏力，体力已经透支得厉害，“要不……我们还是绕过县城吧？多花点时间，总比……”

    “绕不过去了。”李志才打断了沙超的话。他望着前方收费站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

    原本宽阔的收费通道，如今被撞得七扭八歪的车辆几乎堵得水泄不通，钢铁残骸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是在无声地诉说着末日来临时的混乱与绝望。站内的情形更加触目惊心，坍塌的棚顶将收费亭压成了一堆废墟，像一只巨兽的尸骸，在烈日下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绕道全是山路，更加难行。而且，要在荒郊野岭中度过几天……”李志才看了沙超一眼，“怎么，你还没在山里待够吗？那些蚊虫，可还惦记着你呢！”

    他指向那堆钢铁废墟，目光落在被人为清理出来的一条狭窄通道上，“看来我们猜的没错，确实是那帮人把城里的丧尸引出来了。”

    唐秋月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远处的县城轮廓上，“爆发之前，这县城有多少人？”

    李志才沉吟片刻，“大概七八万吧，具体数字我也记不清了。我们这只是个小县城，比不上那些人口大县。”

    “在这等我。”李志才丢下一句话，径直冲向路边一辆大型货柜车。唐秋月和沙超对视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李志才率先行动，他敏捷地抓住货柜车车头的把手，脚蹬在轮胎上，手脚并用，像猿猴般灵巧地攀爬上去。唐秋月紧随其后，她把砍刀负在背上，先在车厢上试探了几下，确定稳固后，才借力翻身上去。沙超的身体最为虚弱，但他咬牙坚持着，不肯接受帮助，费力地爬上车顶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

    三人或坐或站，在有些烫手的金属车顶上找到了各自的落脚点。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他们的皮肤，热浪翻滚，视线都有些模糊。

    “不是说过吗？”唐秋月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要适应和伙伴一起行动，有什么事要提前说！”

    李志才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灼热的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和衣裳，带来远处县城腐败和尘土混合的味道。唐秋月和沙超对视了一眼，顺着李志才的目光望去，一座死寂的县城，在阳光毒辣中沉睡。

    几栋高楼孤零零地矗立着，灰白色的外墙被雨水冲刷出斑驳的痕迹，爬山虎肆意生长，将这钢铁丛林完全吞噬。楼宇间的道路被废弃的车辆堵塞，一辆轿车横亘在通向城内的桥沿边上，可能下一秒就会坠入桥下的浑浊水中。桥的另一端，是县城繁华的中心，如今却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唯有远处摩天轮的剪影，在蓝蓝的天空中显得格外孤寂。

    空气，还是弥漫着末日中那种独特腐败的味道，混合着泥土和青苔的气息，昭示着这里早已抛弃了人类。

    那些街道上，偶尔会闪出几道模糊的人影，歪歪斜斜地盲目行走着。和这样规模的县城比起来，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少的可怜。这还只是能看到的，至于那些隐藏在阴暗角落或者肮脏的地下，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怪物在蠢蠢欲动？

    三人在车顶上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将体力恢复到最佳状态。唐秋月和李志才打头阵，三人一步步踏入了这座人类禁区。

    路过大桥时，沙超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桥下的河水。浅浅的河滩上，白骨森森，数十具行尸的骸骨散落在那里，任由河水冲刷着残留的腐肉，触目惊心。

    沙超收回目光，低声叹息，“这要多久才能恢复啊……”语气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不知是在哀叹环境的破败，还是在惋惜那些逝去的生命。

    “用不了多久。”唐秋月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道，“你太小看地球母亲的能力了，它会很快恢复如初的。只是到那时，我们是否还在，就不好说了……”

    李志才也叹了口气说：“在安置区的时候，就有人猜测，这场浩劫会不会是地球特意为我们准备的。人类无休止的贪婪，早就破坏了这世界的平衡啊……”

    唐秋月停下脚步，平缓地说道：“不管是不是为我们准备的，我们都在其中，也包括这些离开的人，不是吗？”

    她顿了顿，又露出标志性的微笑，“但越是这样，我越要活下去。”

    沙超和李志才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释然。是啊，他们一直都太过悲观了。能活到现在，并非完全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但支撑他们走下去的，也许还有像唐秋月那样乐观顽强的信念吧。

    一具行尸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他们前方，拖着残破的肢体朝他们走来。李志才迅速从背包中取出一节短钢管，熟练地连接在手中的钢管上，拧紧。顷刻间，一根长度正好的短矛便组装完成。

    他双手紧握短矛，没有丝毫犹豫，迎着行尸冲了上去。眼看那黑漆漆的手爪即将触碰到李志才的衣角，锋利的矛尖已经准确地刺进行尸的眼窝，深深地扎入其中。紧接着拔出武器，又冲出几步，用同样方式了结另一具即将扑过来的行尸。

    看到两人好奇的眼神，李志才得意地挥舞着手中的钢管，炫耀道：“我朋友费了好一阵功夫才做出来的！这玩意儿，长能扫荡空旷地带，短能应对狭小空间，好用得很！”

    沙超走过来接过钢管，细细端详了一番，赞叹道：“你那朋友一定是钳工出身，这做工真精细！”

    唐秋月却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她目光一直锁定着前方，同时审视着县城的左右两侧，冷静地问道：“我们该怎么走？直接穿过去还是绕着县城走一圈？”

    李志才收回钢管，耸耸肩说：“直走当然省时间，不过这县城虽然不大，但真要绕着边走，也够呛。你决定吧。”

    “问我？”唐秋月哭笑不得地瞪了李志才一眼，“我又没来过这儿，怎么知道怎么走？”不过她很快便做出了决定，“那就直走吧！看看能不能补充些物资，咱们的衣服也该换换了，还有小超的药也得找点儿。”

    午后的阳光透过破败的楼宇，将斑驳的光影投射在杂草丛生的街道上，时间在爆发那一刻在这里按下暂停。唐秋月和李志才一前一后，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一切。路边，一辆辆废弃的汽车锈迹斑斑，两旁的店铺要么被洗劫一空，要么只剩下一片狼藉。空荡荡的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末世降临时的混乱与恐慌。

    “这里真是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沙超跟在唐秋月身后，警惕地握紧手中砍刀，低声说道，“丧尸也太少了吧，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李志才走到一扇紧闭的商店门前，用力推了推，却纹丝不动。“看来是被锁死了，”他自言自语道，“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物资，也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说完，他便把脸贴在脏兮兮的玻璃窗上，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况，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看不清的地方不要轻易进入，”唐秋月低声提醒道，“说不定里面藏着什么危险，我们再找找别的地方吧。”

    三人继续往前探索。街道两旁的建筑越来越破败，空气中却意外地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植物香气，似在提醒着人们，即使在这样的末世，大自然依然拥有着强劲的改造能力。

    远处，杂草肆意生长，遮蔽了通往十字路口的视线。待三人拨开茂密的草丛，眼前的景象令他们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十字路口的中央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塌陷坑，像是大地张开了一只浑浊的眼睛。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到坑边，探头望去。坑底积满了绿莹莹的积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几根断裂的管道裸露在外，污水正源源不断地从中涌出。显然，另一侧的管道已经被堵塞，导致污水无法排出，只能在这深不见底的大坑中不断积蓄。而在那浑浊的绿色水面上，一个黑影正静静地伫立着，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水中怪物的头颅几乎完全被一种橙红色的菌类覆盖，肿胀扭曲，像是颗丢弃在阴沟里发了霉的巨型花椰菜。那菌类散发着恶心的气味，湿哒哒地挤在一起，表面渗出黏稠的液体，偶尔露出下方惨白的皮肤和血丝，依稀能辨认出那是人类的面孔。

    但那张脸已经彻底扭曲变形，只剩下一张巨口夸张地裂开，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进去。巨口中参差不齐的尖牙黑黄交错，不时滴落着恶心的粘液。它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更显得可怖。它只能不断地扭动着脑袋，贪婪地嗅探着周围的空气，喉咙深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磨刀石在摩擦生锈的铁片，让人听得浑身打着寒颤。

    唐秋月惊恐地捂住嘴巴，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仿佛要冲破喉咙。她慌乱地看向两侧的伙伴，发现李志才和沙超也和她一样，脸色苍白，双手紧紧地捂住口鼻，唯恐发出任何声响惊动那头可怕的怪物。

    李志才憋着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小心翼翼地举起一只手，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示意同伴们放低身体，慢慢后退。三人如同受惊的兔子，弯着腰，弓着背，蹑手蹑脚地向后退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生怕踩断树枝或是踢到石块，惊扰到那潜伏在水坑中的怪物。

    “咔擦——”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街道的寂静，如同一道惊雷在三人耳边炸响。沙超脸色惨白，惊恐地看向声音来源——他后退时不小心碰倒了一个隐藏在草丛中的玻璃瓶，此刻正摔得粉碎，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三人顿时僵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惊恐地望向水坑的方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落针可闻。他们甚至能够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敲击着耳膜。

    不知过了多久，水坑中的怪物似乎并没有被这微弱的声音所吸引，依旧在浑浊的绿水中慢慢游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三人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冷汗已经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快走！”李志才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

    三人不敢再做停留，弯着腰，猫着步，快速穿梭在街道中，直到远离了那个恐怖的水坑，才终于停下脚步，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互相望了一眼。

    他们逃离了怪物，却逃不出这座充满未知的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