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十四回 栾廷玉败走曾头市 公孙胜起建大圣山(下)
祝彪见哥哥战死,悲上心来,也不突围,只追着林冲要打要杀。提枪正撞见焦挺,二话不说,分枪就刺,焦挺哪里是他对手,招架四五个回合,左手戟一枪被打飞,眼见就要废命。一旁项充即刻飞起团盾,挡在焦挺胸前。
那祝彪一枪扎透,以为得手,细看却是口团盾。见焦挺滚鞍落马,爬起身,已叫项充抓住两肩膀拖走。
那祝彪甩团盾不脱,两手挫之,也不能破,索性当个锤头,砸了三四人,断做三截,又得伸展。寻不见林冲下落,两眼冒血。
却见林冲在阵中左右冲突,无人能抵,所到处如船破浪。祝彪在后苦苦追他不及,反被樊瑞、项充,肩头、左臂各插一柄飞刀,血透马背,马鞍打滑,犹能腿夹马腹,奋枪力战。
那林冲,叫樊瑞变阵,做“二龙转珠”的架势,洞开四面,林冲只在里面跳跃,忽而杀出,如蛇吐信,忽而潜阵,如玉兔杵药,竟是越杀越勇。已顾不得什么护身,只把一杆大枪摇如拨浪,马上仿佛个打谷子的绞盘,任哪个来,只一枪削翻。
一个大阵当中,叫几个煞神砍翻剁碎,哭爹喊爷,人人自顾不暇。
少焉,阵中祝家死了千余,樊瑞人等,饶是团盾厉害,也阵亡二百余。
那樊瑞也精神耗干,不能弄风沙,霍然现出阵型。外边厢栾廷玉见机会,不顾脑袋向阵内撞,奈何无可动摇,反被林冲奔出一番砍杀。
俄尔,背后忽来一彪人马,却是马博、木洪,皆端长枪,反又把栾廷玉环了,只不能尽围,把栾廷玉向阵内拱,长枪戳刺,顷刻马倒人死,二三百人毙命。
栾廷玉前后被夹,因见对手人少马疲,咬牙硬支,与扈家庄人马对拼赌命。
不知哪里又蹿进来一支骠骑,当头两个,是那李应、扈三娘。三娘身后,青丝索套缚住祝豹,被她牵在马后,满身血污,眼见是要死了。原来方才扈三娘破阵,伺栾廷玉走,转瞬马博、木洪奔来掩杀,祝家人片刻跑了大半,祝豹机觉时,已被三娘使套索拿住。
二人直杀眼前,把栾廷玉出路堵死。
当时阵中央困了祝彪,外圈绞住栾廷玉,外二里三,磨盘相仿,研出一地血豆腐,祝家庄丁已全无斗志,扔了兵器,强挤出人圈,竟有走不脱,自戕者。
栾廷玉此刻已顾不得,拨马逃命。
扈家庄丁不能阻他,任他走脱。三娘趁势突入阵中,直取祝彪。祝彪已是强弩之末,一招不能接,双刀一举,剪落人头一颗。
李应在后觑见栾廷玉,纵马来追。栾廷玉知李应飞刀厉害,仔细回头看。见他战袍一掀,栾廷玉先自把马头一撅,险些弄翻,飞刀打偏,钉入马眼。马儿吃痛狂奔,竟驮他逃出生天。
李应见绝技不成,大怒,心想这头大势已定,拨马便追。
却说苏定原要支援,却被那支百人小队,只在近前游击,追也不及,地形不熟,又不敢十分放肆。
忽听报曾涂已孤军向扈家庄去,苏定大惊,恐他有失,哪管什么埋伏,急令全军速进,去会曾涂。
那曾涂洗了半日黑油,无缘先锋,无明火正不知哪里发。被时迁、段景住吸住,遂抢了后军攻具,越过苏定去打庄南。
赶过一片火海,眼前正是扈家庄外,一处平缓地。四方火起,烟尘扑面,曾涂黑烟里见一哨人马在庄门口踟踟蹰蹰,必是扈家庄丁,喜上眉梢,弓矢齐发,几个投车打得散了架,往庄内、人堆里投石。
三雄在庄前迁延半日,每要渡河,便被王市等引人抛矢、投石,打得半死,农户本不习水,正在河边哇哇乱叫,跳一跳脚,发个狠,抢了二百人过去,王市不能阻挡。
突被身后一群人,投来巨石,初以为是扈家庄的,仔细想来,哪里有投车推过河的道理,且见也打庄内,必是曾头市众人,急向后退。过了河的二三百人,尽数送在里边。
曾涂只道扈家庄的人杀来,弃了攻具,掩杀过去,果然人马悍勇,转眼间斩杀一二百人。打了半晌,亏曾涂识得祝胜骂声,才认出是自家人,已前后死了几百庄丁。那曾头市被三四千人马围绞,竟只折了二三十个。
昏黄之中,两军商议,祝胜道:“若是栾教师已进了庄,里边必然火起,如今静悄悄,师父处必然遭了埋伏,想必扈家庄人,外边列阵,两相对攻。你我贸然进庄,怕他暗算,当速去支援。”
曾涂却道:“若是此刻还未进庄,扈家庄必倾巢而出,里内空虚,你我狠狠心,抢进去一把火点了,再缘庄向外,两下夹攻,翻手可破。”
祝胜道:“大吉!”当下推了投车,往对岸投火石,打退王市等。踏水抢过,南侧进庄,四下纵火,少顷,燃起一二百处,连扈家祠堂也点了。
所幸扈成、唐善早觉,早率老少妇孺搬往李家庄。
这边苏定听人来报,曾涂已与三雄合兵进了庄,马上远远瞧见火起,心内略定。拨一千人去接应曾涂,自领余部,火速去会战。
那边公孙胜见火起,因已用了五百疾风咒符,无能为,眼睁看它烧得冲天。
半路就见栾廷玉伏马而来,叫:“师弟助我!”苏定深知栾廷玉本事了得,三杰也非等闲,率七八千人,怎败的甚速,大惊,赶忙去接。
后追几匹快马,为首正是李应,当下喊道:“休伤我师兄!”策马拖刀劈去,李应举枪接他,被震得虎口发麻,暗暗吃惊,急打点精神奋战。
酣战之时,李应听得苏定军中一支冷箭飞来,忙不迭甩手中飞刀去迎,两个暗器空中撞出火花,苏定军中那人惊呼:“噫?如何打的暗器?”
苏定本有必胜心思,一则见本阵放了冷箭,面皮挂不住,二则见李应对战时,不知哪只手打的飞刀,心生恐惧,扯了个圆道:“孙将军,你二人对起飞刃,我便将功劳让你!”
只听阵中人高喊:“好!好!好!”连发两箭,齐头并到,李应不慌不忙,略一掀衣,亮白刃一对,将之双双打落。
那人大怒,闪至阵前,连珠炮一般,急发五箭,皆被李应化解。那人叹一声:“此神人,我不如也!”再不放箭。
李应却道:“该教尔等也尝我飞刀!”话未落,一排羽毛相仿,飞过七八柄刀,插倒七八个人,跌落马鞍。
苏定不能当他飞刀,心惧,后退两步,大军阵脚一乱,黑夜中见不得实情,都向后走,竟连退一二里,所赖都经过阵仗,未有踩死踏伤。
那个放箭的,向苏定道:“大公子必自庄内杀出,要我里应外合,你我当火速去庄前会战。”
苏定道:“汝不见我师兄否?前军已败,必将回马,前门不可入,当速去庄南接应。然后回撤。”
撇了李应,向侧门来,那一千人还在原地。苏定赶到,道:“看庄内人影闪动,必是起了厮杀,速进庄策应曾涂。”
果然那庄内,两股人放了火,要往外去时,门口段景住、时迁、王市、仇沐四人截住,依样画葫芦,分成四队,转影子和三雄、曾涂厮打。
饶是曾头市老兵善战,黑夜之间,地形不熟,死伤惨重,四失其一,士气已落下风。不等外边厢林冲回庄,先自溃退。
外面得了公孙胜军令,留一千军扫除战场,余众气势汹汹回马。
扈三娘见庄上火起,五内俱裂,一骑当先,林冲紧随其后。火光之下,瞧见祝胜在前,恨不得生啖其肉,抡日月刀杀至。祝胜已发狂,与她相斗,六七个回合,扈三娘见不能快胜,摸出铜锤,正中面门,鼻血横溅,祝胜跌落马下,被林冲赶到,一枪刺死。
二人与祝立、祝萌双双来战。四周祝家庄丁已跑了十之六七,剩二人被围在垓中,困兽犹斗。林冲与三娘觑机对视一眼,林冲便横抢一人战住两兄弟,三娘兜过马来,绕到侧边,摸出绳套,把祝萌套住,拖下马来捆了。
祝立也未动那逃的心思,丝毫不惧,一心搏斗。四周扈家庄丁敬重他,让他一块空地。祝立缓缓圈开马来,整装扶盔,策马向前,与林冲交马,三合,被林冲枪刺咽喉,一命呼呜。命人抬下去厚葬。
余下祝家庄丁,见主将已死,没了斗志,皆弃了枪棒投降。
庄外曾头市众人,杀过河来,抢了曾涂出去,并不来争斗。那些人马剽悍,庄丁挡路者,被斩三四十人,方才无人敢前,放他们去了。
这一场杀,直从未时,杀到戌末,满地横尸,庄前庄后狼藉,不复往日。新雨一月,血腥如旧。大好一座扈家庄,已成废墟。
唐善清点人马,李家庄折了八九百人,扈家庄看家搏命,亡了过半,樊瑞山上人能飞盾,却打的最恶,也阵亡七八百。人人负伤。
当下商议,李应教众人移至李家庄去。众人失了家园,无落脚处,亦是李应诚心,都应下来。遂葬了阵亡庄丁,向废墟中寻了些尚能用的,雨中扶伤,蹒跚去李家庄。
李家庄内,即刻平地、起屋,容这些人。整顿一两个月,内外诸事,皆由公孙胜、扈成、唐善定。人马稍得安歇。
李家庄如今添口二万,更显雄壮,沿山、临水,建满房屋,庄内店铺,建了一整条街,琳琅满目,所需尽有。
这日,诸位在堂议事,专讲三样。一则评论战功,二则内务修建,三则讲今明两年事。
先有唐善,先论斩将,有:
林冲,阵斩祝虎,祝立,合杀祝胜。
扈三娘,阵斩祝彪,合杀祝胜,生擒祝豹,祝萌。
李应,刀伤栾廷玉,单退苏定。
樊瑞,刀伤祝彪。
公孙胜在旁笑道:“若说功劳嘛,举庄男儿,让不过一个三娘,依我看,下次再战,三娘当得天字一号,甲等先锋。”满堂皆向三娘道喜,只林冲有些难为情。三娘把他手一拉,道:“窄气鬼,你我同一家,有何分别?”林冲方才大笑。
唐善还待要说其他战功,项充大手一摆,道:“罢,罢,罢!都是弟兄戮力,且在座哥哥兄弟,哪个不齐心奋命。”
公孙胜道:“所言不差。然既我等已起了军伍,焉能没有法度,这一场,暂不分高下先后,只评有无。依我看,樊瑞、项充、李衮,居中苦战,又救了焦挺,当得一功。王市,仇沐,段景住,时迁,拖延敌机,据河死战,守村鏖战,当得大功劳。马博、木洪,穿插杀敌,围剿埋伏,当得一功。焦挺随林冲,陷阵有功,项尚、唐善、扈成,通风,传信,护庄均有大功劳。”
众人道:“哥哥所说有理。”
时迁道:“可惜放火放的慢了,走了三雄,不然必保扈家庄无碍。”
三娘笑道:“无碍,无碍。且不闻人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此处甚好。”众人皆笑三娘,可比“乐不思蜀”了。
樊瑞却打趣道:“混沌一锅粥,一清道人,当唤你做不清道人了。”被公孙胜起手,兜着脑袋,打了三下,背着手走出了门。
众人哄堂大笑,饮酒散了。
至夜间,樊瑞三经天,至公孙住处,后门跪在地上。门内一清道人问:“贤弟为何来。”
樊瑞道:“莫欺我不读书,打我后脑三下,背手而来,定是叫我三经天后门守你。”
公孙胜道:“你倒聪明。起来,你我道友,以后师兄弟相称。我观你道法,师出颇杂。”
樊瑞道:“师兄说的正是,茅山也学过,全真也修过,龙虎山拜过,青城山去过,齐云山,崆峒山,昆仑山,武当山,师兄叫得名儿的,走了遍。”
公孙胜道:“只不纯尔。我观你在阵上,祭风、飞刀、飞盾之术厉害,不能久支。你我既称兄弟,我心内想传你阴阳正法,天罡行炁咒,助你升功,你意若何?”
樊瑞大喜,倒地磕头道:“自然最好!这厢与哥哥磕头。”
公孙胜道:“一则你我兄弟相称,二则我需你的助力,三则,你明日唤上项充、李衮,一并学。”
次日起,樊瑞果带项充、李衮来,公孙胜便带他三人同修行。三人以师礼待之。
又一月,公孙胜大堂聚众,道:“诸位兄弟。上一场战,虽杀得曾头市也败了,不过使了小小伎俩。他吃了亏,必要再来。果真大军来犯,无得生也。”
众人皆点头。
公孙胜道:“日前依赖者,人和也。人和虽利,以人为阵炁。我等现居李家庄,实无甚地利,以我之见,当新建大寨,重修地利,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比比称是,闻:“难道要弃李家庄另寻别处?”
公孙胜又道:“非也。既大家应允,容我小施功法,就地起一个地利圣所。”
众皆称道。
于是公孙胜,携樊瑞,项充,李衮,就山顶上,斋戒七日,沐浴焚香,跣足散发,踏罡步,焚符箓,向天祷告。而后各坐定四角,打起座来。
少顷,那法坛上,巽风骤起,立不得人,风儿把四个人托起半丈,衣袂帽穗迎风抽摆。
只听得远山处,约摸百里外,坤地震动,一行人在山上,立脚不稳。漫山的石头下滚,坠入大湖,走了飞鸟、巨兽无数。一庄农户、商客皆惊,四散奔走,来庄主家告急,千八百人把门也堵死。
李应只道:“无碍。”偏只扈家庄的,听说公孙胜作法,便不觉奇怪,径回田里劳作。
震了一日,公孙胜几人,已形神疲靡,回住处歇息,隔三日,又如此这般。直作法一月有余。才歇了手,向众人道:“扈李两庄之地,外圈约百里处,已地陷十余丈,顶深处,二三十丈。”
众人仍不明就里。只见四人又作法,踏罡步,须臾,招来遮天一排排乌云,向山谷湖内,暴雨如注,却无狂风,足下了五天才住,水涨至庄门,顺河下流。
几位道长,至此才罢。道:“今地利胜处已成。我等无忧也。”
究竟是个什么地利,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