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追逐与杀戮——枯萎的百合花
门徐徐打开,陆渐低头,看见门口蹲着一团小小的肉孩子。
“小小这是怎么了?”陆渐笑着蹲下身去,揉捏着小男孩的脸,态度温和道。
男孩不说话,往下拉了拉头上的毛线帽子,抻着脑袋试图越过陆渐的身体往里面瞅。
“小小乖,现在快点回去。”陆渐摸着男孩的脑袋,语气带了点施压的意味,他推搡着小男孩,把他往门口赶。
男孩闷声哼了句,然后拉住陆渐的袖子,把他的手掌展开,小心翼翼地往里塞了片小卡片似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陆渐定睛一看。
一张半截儿指节大的手机存储卡。
陆渐表情凝固了几分,男孩歪头盯着他,保持捏住他手的姿势不动,给足了他反应的时间。默了半晌,陆渐重新拾起笑脸,摩擦着存储卡,笑得有些坏,“小小在哪里找到的这张卡呀?”
气氛诡异的凝滞,一大一小紧张地对视着。陆渐始终保持着笑容,笑得脸都要僵了。半晌后,男孩突然咧嘴哧地笑出来,接着略显僵硬地转身,没等陆渐抓住他,飞也似的跑了。
陆渐呼出一口气,撑着膝盖缓缓站起,他手指把玩着那枚储存卡,而后把它捏进掌心。
二楼的楼道转角处有一间神秘的房间,陆渐路过它的时候余光往里张望了一眼。
这间房间似乎从来就没被打开过,门锁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窗台上的百合花也早已经枯萎。
陆渐捏着百合花的叶子,指腹摩擦了会儿。
“哎!”一道凌厉的女声划破安静,自转角处走上来一个系着白围裙的女人,她挽着头发,手里端着菜盆,见陆渐捏住那朵可怜的百合花,二话不说冲上来打开他的手。
“干什么呢你?这花不是你能碰的!”女人大喇喇的抱开百合花,顾不得灰尘弄脏了她白色的围裙。她垂着头,无比怜爱地抚摸着百合花的叶片,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可再抬头看向陆渐时的眼神里却是掩不住的厌恶。
陆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
他收起脸上不礼貌的惊讶,转而换上一副笑脸,恭恭敬敬地解释道:“阿姨别生气,我只是看这百合花枯萎了感到有些可惜。”
“没什么好可惜的。”女人瞥他一眼,手上抚摸的动作不停。“花开花落不由人,你犯不着在这里伤春悲秋的,再弄脏了它。”
女人说话半点不客气,仿佛句句带刀。
陆渐却不生气,他在女人话语举动间捕捉到极为明显的对这盆百合花的珍视,出于好奇,他试探地问道:“这盆百合花对于阿姨来说是很珍贵的存在吗?”
女人一愣,哆嗦着嘴唇,面上闪过一刹那的空白,而这微小的表情恰到好处地被陆渐尽收眼底。
“有什么好珍视的……”女人声音低下去,染上几分无措,“反正都已经死了。”
陆渐浅笑,慢悠悠道:“可情分还在不是吗?”
“哪有什么情分!”女人的声量陡然拔高,甚至于有些颤抖。意识到自己失态,女人又放平了情绪,语调平淡道:“反正人都死了,唯一的念想而已,你别问了,这不关你的事。”
女人撂下这句,转头就想走,其脚步匆匆说是逃跑也不为过,然而陆渐接下来的这句话直接让他顿步,再也抬不动脚。
他说:“这里面住的应该是谁啊?”
女人迟钝地回过头,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那表情里五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全藏在里面。
“我说……”陆渐抬脚跟上去,两三步就到了女人跟前,一字一顿道:“布置工整,还养着花,是个女人吧?是个对阿姨来说很重要的女人吧?”
女人嘴唇颤抖,脸色苍白,颤颤巍巍地抬眼看他。
“您别怕,我没什么恶意。”陆渐收敛了脸上迫人的微笑,转而无比正经诚恳地道:“我最近在查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阿姨的反应让我有些在意,所以多问了几句。”
“什么事?”女人松了口气,没好气地斜眼瞪他。
“孤儿院最近死了个女人,阿姨你知道吗?”陆渐笑眯眯地,甚至掏出本子和笔做出采访的姿态,随时准备记上几笔。
“谁?”女人警惕地抬头。
“嗯……”陆渐笔尖点着嘴唇,状似思考般嗯了会儿,说道:“对了!那女人长的和阿姨可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名字叫刘艺。”
如陆渐所料,女人的反应肉眼可见的非常大。从震惊,一闪而过的悲哀,最后凝聚成满满的愤恨,死死盯着陆渐。
陆渐微微勾起嘴角,手指在女人眼前晃了晃,疑惑道:“呀?阿姨怎么了?是太阳太晒了吗?”
妥妥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大楼都被爬山虎覆盖,哪里来的太阳,陆渐就是故意的。
“或者说阿姨很讨厌我啊……”陆渐表现得很委屈,无辜地耸了耸肩。
“她怎么死的?”女人鼻翼扇动,粗声问了句。
“不太好说,实在是太惨了。”陆渐犹疑着,觑了眼她的神色,缓缓说道:“她被分shi了。”
霎时间如天崩地裂,女人陡然瞪大了眼睛,接着身体一软,往后栽了过去。
陆渐伸手拉住了她,将她扶去了院长的房间里头。
女人醒过来时,陆渐正站在床边打量着她。
女人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陆渐见她醒了,伸手递过去一张照片,抱着手云淡风轻地道:“她是你女朋友?”
女人接过照片,听到陆渐这句话,自知也没什么好瞒的了,迟疑着点了点头。
照片上是两个笑容明媚的女人,手牵着手,脸贴着脸举止非常亲密。阳光洒在两人的白裙子上,微风拂过,长发缠绕在一起。
照片的背面有一行金颜色小字,字体娟秀小巧,陆渐照着念了出来:“古有结发为夫妻,今日我们烈阳之下结发,惟愿生死两不离。”
“这张照片……”女人看着这张照片,回忆顿时涌上心头,开口时声音带了点哭腔。“你在哪里找到的?”
“院里的档案室。”陆渐漫不经心道,“很多杂物,纸质物品都会放在那里,这张照片被压在最下面,我费力好大劲才找到。”
“档案室?”女人疑惑抬头:“你怎么进的去。”
“刚好有钥匙。”陆渐随意搪塞过去,似乎并不想进行这个话题。可女人刨根问底,又问:“你哪来的?”
“偷的。”陆渐言简意赅道,答的模棱两可,转头把话题拐过去,说道:“那刘艺呢?”陆渐给她倒了杯水,送到她的手上。
“刘艺是谁?为什么你听到她的死讯那么惊讶,还有……”陆渐顿了顿,笑得有些危险:“她为什么和你长的这么像,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医生,不要告诉我是凑巧,你骗不过我。”
女人垂着头,咬着嘴唇沉默了很久,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颤抖着道:“她是我的女儿……”
“可是你不是拉拉吗?”
“是……我和阿祢都是拉拉。”女人支吾着说道:“我们本来都是这家孤儿院的孤儿,后来培养出了感情……这个女儿。”女人眼神闪躲,“我没想到那个男人会使用这么龌龊的手法,他强迫我屈服。我没想到一次就会怀孕,我害怕极了,我瞒着所有人,可我没想到,会害死阿祢。”
陆渐一顿,他惊讶于眼前这个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作为一名女同,她们的性向很多是自出生开始就既定了的,她们只喜欢女人。而对于被男人玷污这种事,就注定比平常的女人更难以接受。
这件事给予她的打击不仅仅是失洁这么简单,更是一种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
这也刚好证明了为什么刚刚陆渐抚摸着百合花的叶片时,女人眼中会表现出那么明显的厌恶,这种沉痛打击像是一块巨石,长年累月地压在她的心上,让她无法呼吸,让她肝肠寸断,让她每每看见男人,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和恐惧油然而生。
陆渐没在这件事上惊讶太久,转而顺着她的话问道:“害死了她?为什么?”
“阿祢知道了。”女人说着,眼眶中隐隐有眼泪盈出,手指紧握到发白,咬牙恨恨道:“我在显怀以后就把这事和院长说了,院长是个好人,他费尽心思瞒着所有人把我送了出去,直到我抱着新生儿回来,他还许诺要替我把孩子养大。”
“阿祢特别喜欢这个小孩,可能是因为她和我没有办法生育,拥有自己的孩子的缘故。她把这个小孩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可是我也没想到,院长会报警。”
“在录口供的时候,阿祢得知了这件事,这么久以来悉心照顾疼惜的婴孩,居然是我和男人的孩子,还是用那么令人恶心的方式得到的……”女人说着呼吸渐沉,说的话也断断续续的连不成一句完整的。明明只是简短的几句话,生生用了好几分钟。最后好不容易说完,眼泪已经止不住地糊了一脸。剧烈的悲恸使她捂住脸,直不起腰,身体忍不住小幅抽搐。她陷入无边的恐怖回忆,陆渐忙摇醒了她。
“院长是个好人……这不怪他。”
“哦……”陆渐语气淡淡,俯下身子,说道:“真的吗?你这样觉得?”他勾起一笑,语气无奈而悲凉:“可是杀死刘艺的,就是他啊。”
“什么……”女人傻眼了,她呆滞了很久,才发疯似的拽住陆渐的胳膊,因为不可置信而语无伦次道:“你说,是他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做了什么?那可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啊!”
女人的脸色青灰,声音因为慌张而几乎变调,最后归结于一声恐惧到被掐断的呜咽声。
“我不想说。”陆渐收敛了笑,脸色难得肃然,他盯着眼前的女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突然不敢再说下去。
“别让我做这个恶人,该说的我都说了,另外的就只能靠你自己去调查了。查不查得到是你的事,查到了该怎么做也是你自己的事……”
陆渐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再说下去,倒显得像我利用你似的,这锅我可不背。”
“好了。”陆渐一拍手,轻轻拂开那女人抓住他袖子的手,漫不经心道:“我得去找药了,我的小蝌蚪还受着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