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这一瞬的风（一）
清嘉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来草原了，但却是第一次赶日出，在看到那勃勃生机后，她突然理解了那些抢时间来看草原日出的人。
正停的这一站是草原的边界，看完日出的大部分人要么再回火车上，要么坐上订好的汽车，前往草原更深处。
在这里下车的很少，一个什么行李都没有的女孩更少见。
她在火车站外驻足，眼睛闭着也不去看正升起的太阳，路过的人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她，但她似乎并不在意，等太阳完全升起后就上了一辆出租车。
“原本是不是安排了一个人发现她的尸体？”清嘉看着女孩的背影问。
“是，原本安排偶然发现的。”于尧把资料递过去。
“不用了，”清嘉推开于尧的手，“我来吧。别让她真的一个人走……反正临死前的不影响她的历劫。”
“明白。”
出租车把女孩送到了一个牧民区，这里虽然没有草原深处广袤，但也能满足一些人们对草原的遐想。
女孩抚摸着一户牧民家的马，但来问她要不要租马的人都被她拒绝了。
“你想骑马吗？”清嘉走到她的身边一起抚摸鬃毛。
“我不会骑。”女孩的声音轻柔，或者说是无力。
“我会骑，我可以带你。”清嘉热切地看着她。
“我……不想麻烦你。”
“这有什么的，正好我也好久没骑马了，你不怕我摔你就行。”清嘉亲切地摸着马，但眼神停留在女孩身上。
“我不怕，”女孩也回以笑容，只是太消瘦的脸撑不住她的笑容，“但我怕你怕。”
“你在说绕口令吗？”
“不是，”女孩有些为难，但还是开口道，“我生病了，而且我能很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活不过这两天了，甚至可能就是今天，所以……”
“所以你怕我会看见你是怎么死的，然后害怕？”清嘉帮她说完。
“你不怕吗？”
“你会变成厉鬼索我的命吗？”
“当然不会。”
“那我为什么要怕，”清嘉摆出无所畏惧的态度，“我还相信，你肯定能活过今天呢。”
女孩羡慕地看着清嘉的自由态度，也不再拘束：“好，那，麻烦你了。”
“没事，我也只是想找个人陪我骑马而已。”清嘉走向旁边喂马的牧民询问租马。
清嘉租下的马就是女孩刚刚摸的马，牧民带着她们和马儿熟悉了一段时间，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才让她们上马，并在离开前给了一个对讲机。
“这个上面有定位，不用担心，”牧民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着，“有问题就喊我。”牧民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另一个对讲机。
清嘉点头表示清楚，确认女孩搂紧了自己的腰后就放心地骑了起来。
“驾。”刚开始还不敢太快，清嘉操控着马的速度，又和女孩聊着天缓解她的紧张。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连素，你呢？”
“清嘉。”
“还有姓清的吗？”
“姓不重要，主要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很重要。”
连素从后面看着清嘉的侧脸：“重湖叠巘清嘉……你取的很好。”
“对吧，我也这么觉得。”清嘉得意起来。
连素搂着清嘉的手已经没那么紧张了，清嘉也放心地加快了速度。
“别看着风景忘了安全啊。”清嘉注意到连素飘远的心绪。
“清嘉，你也没有爸爸妈妈吗？”连素怔怔地看着远处的草原。
“不记得了。”做神的时间太久，清嘉早就不会去在乎自己是怎么来的了，这么多年只会在东岳大帝和菩萨、天尊们面前像孩子一样。
“看来我们还真是同性相吸呢，”连素微微仰头，“我本来有的，但到最后发现我是一个抢了别人东西的坏孩子。”
“又不是你想抢的。”清嘉把缰绳拉紧，马儿的脚步慢下来。
“他们领养了我，又抛弃了我，还好我早已不是当年给个糖就会很高兴的孩子了。”连素感受到风的减弱，睁开了双眼。
“那现在呢？”清嘉没有回头。
“我以为我自己也能很好地生活下去，但老天还是跟我开了个玩笑，这个病甚至没得治。”连素把头仰地更高了，
“我当初以为最大的区别无非是曾经的关爱没有了，我也做好了把一切还给她的准备，但她好像，不太满足。”
“人总是不满足的，又要既要。”清嘉整理着缰绳。
“可我就挺容易满足的，也很容易付出，”连素低下头，“给我糖我就跟他们回家了；让我上学我就努力学习做最好的学生；不让我继续读了我就去上班挣钱给他们；说该结婚了就去相亲。
我以为都听他们的就不会再被抛弃，我以为忽视他们一直珍藏的照片，不在意从没有过的合照，也能让他们感受到我的真心，最后发现人心隔肚皮，假的就是假的。”
“那是他们的错，又不是你的，为什么要让自己狼狈，让自己独自承担？”
“我只是觉得，生命的最后，似乎不需要他们……”
清嘉听到这句话抬起眸，不假思索道：“珍贵的时间，不要浪费给不值得的人。”
“对啊，”连素听到这句话认可道，“我很早就想来看看草原，我看过好多的照片和视频，我对这里充满了幻想。”
“现在看到了，觉得怎么样？”
“可能，是生命的结尾吧，我觉得什么都好。”连素又仰起了头。
“你真的很喜欢这里，”清嘉侧头看着她，“连风都不放过。”
“你不觉得很舒服吗？”连素保持着动作，“这里连风都是舒服的。”
“这一瞬的风，”连素放开左手张开手掌，“是我的，是独属于我的。”
“只要你想，世界都是你的。”清嘉抓紧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腰上。
“我的世界，早在她回来的时候就没有了，这么多年，我像一个小偷占有了这些。所以小学的时候老师教的是对的，”连素左手下垂，跟随着马的脚步上下颠簸，“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迟早要还回去。”
“你觉得你有错？”清嘉驱使马停在原地。
“我不觉得我有错，我知道这些非我本意，我也无辜，”连素的左手攥紧裤腿，“我只觉得自己很傻，什么都知道却还傻愣愣地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