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好，再见（二）
环卫大爷之前说的女人叫黎佳，年纪轻轻就接手母亲的事业成了人贩子，母女俩都是过街老鼠，但偏偏她们自己不觉得。
六六是她在北方一个医院里偷来的，当时才刚满一岁，那也是她唯一一次看走眼，把六六误认成了男孩儿，跟买家交易时才发现其实是个女孩，因此赔了不少笑脸和钱。
六六被偷来时本就在生病，又一路颠簸和疏于照顾，生生把小感冒小发烧给扩大化，到最后六六被烧糊涂了，好不容易救回来也结巴了。
本就是女孩，又有结巴，卖不出去不说还浪费了不少钱，只能到外面做小乞丐。黎佳对她自然没有好脸色，如果不是有好心人给钱，六六连现在都活不到。
小小则确实是被父母抛弃的，因为家里穷，养不起两个孩子，在与孪生哥哥的角逐中她没有一点胜算，就这么被卖给了黎佳。
黎佳见又是个女孩，转手就嫌弃地交给了六六，从此六六的背上就多了一个小小。
被拐来的孩子也会抱在一起取暖，六六被拐来的时候小，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其他大一些的就按年纪排序，六六排第六个，于是就叫了六六。当时最大的孩子安慰她六六大顺，她以后一定会好的。
小小的名字是六六起的，因为见到第一眼就觉得是小小一个，六六识字不多，想不出来其他的名字，就直接起了小小，反正也只有她会在意。
六六的父母一直在找她，哪怕一点希望也不会放弃。清嘉从知道这一切后就在挣扎要不要去找他们，是留下希望，还是面对现实。
回到城隍庙时，其他阴差已经按人间过年的习俗稍作了装饰，虽然是接待死者的地方，但过分的悲伤反而不会对死者有好处。
“哇……”六六看着精巧的木质灯笼和各种各样的装饰花朵惊叹，她有限的人生里从没有过过一次年。
以前过年唯一的好处是黎佳至少会给一口饭，而且还会彻夜不归，虽然她还是会被锁在房子里，但起码不用担心突然的打骂
城隍庙里见过太多这样凄惨的孩子，陪他们玩最后一次算是唯一的慰藉。
清嘉抱着小小看有空的阴差陪六六玩滚铁环、捉迷藏、老鹰捉小鸡，觉得就这样让她去投胎也挺好，她开始后悔刚刚告诉六六关于她父母的事了。
但对于特殊死者，实现愿望是冥府的规定，除非六六的愿望就只是他们陪她玩一天，否则清嘉也无法决定。
李巧却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只要玩疯了，你问他有什么愿望都会说是玩，但清嘉说她想的太简单了。
等阴差们觉得差不多了问六六过年有什么愿望的时候，六六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想，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年。”
有求就要有应，这下再伤感也要执行。
四大判官整理了六六亲生父母的信息和现在的位置，清嘉立马让于尧通知北边的负责无常：“我们今天晚些时候从快捷通道过去，让他们做好准备。”
“明白。”
其他在等待的鬼魂看着他们为六六忙前忙后，自然会有不满的声音：“小孩儿就有特殊优待是吧。”
“你要是这么小也经历过这些，我们也优待，”钟馗怒目而视，“就是杀了人都能少些服刑时间，你有吗？”
说话的鬼魂闭了嘴，清嘉把小小交给崔钰时剜了一眼那个鬼魂，并下令道：“他先去拔舌地狱服刑一百年，再继续判决。”
“凭什么……”那鬼魂还想辩驳，但已经被阴差捂着嘴拖了下去。其他鬼魂纷纷避开清嘉的目光，生怕影响自己的判决。
六六的父母这四年一直在全国各地寻找六六，临近过年又回到了老家，但还是会和其他找孩子的父母在街上发传单，一起共享信息。
六六的奶奶在两年前抱憾离世，爷爷也提着一口气想见孙女最后一面。六六的爸爸曾经被叫去认一个小女孩的尸体，他知道后一夜就白了头。
虽然最后亲子鉴定确认那不是六六，但他们还是给那个孩子料理了后事，和他们一起的寻子团有很多人，他们来自天南海北，用不同的方言和女孩说话，希望能有一个把女孩叫回家。
清嘉看完这些资料时，发现六六一直在看着她。想到六六的父母现在看不到她，为了防止见面时不好解释，清嘉觉得有必要和六六说明死亡是什么。
清嘉放下资料，把六六抱到自己的腿上，认真地问道：“六六，你知道死亡是什么吗？”
出乎意料的，六六点了点头。
“阿姨，说过，我死了，就好了。”
“不，”清嘉抚上她的脸和自己对视，“那是她要面对的死，不是你。”
“不一样，吗？”
“不一样，六六是好孩子，她是坏人。她死了，要接受惩罚；六六，是要去另一个很好的世界，是她去不了的。”清嘉尽量将死亡描述的没有那么恐怖。
“有爸爸，妈妈，吗？”
“每个人去的时间不一样，六六是现在，爸爸妈妈是以后，但他们也会去的。”
“死了，是不是，就看不见，了？”
“对，爸爸妈妈现在看不见你，但他们以后去了就可以了。”
“姐姐，你是，不是，神仙啊？”
“为什么这么问？”
“阿姨，说过，没人，能，抓到，她，除非，死了，找神仙。”六六有些着急，说起话来更加磕巴，清嘉拍拍她的背，让她慢慢说。
“姐姐，你厉害，可以，把阿姨，抓起来，把哥哥，姐姐们，救出去，吗？”六六知道黎佳还拐了很多孩子，而现在她遇见了神仙，就可以救他们了。
清嘉还是低估了这么多的苦难对六六的影响，她终究不能是一个还只知道玩乐的天真孩子。
“我会的，”清嘉伸出小拇指和她拉勾，“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把她抓起来。”
“嗯。”六六也伸出小拇指勾上。
清嘉把六六的头靠到自己怀里，看着外面的星空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死了的？”
“昨天，小小，睡了，我，不想睡，就抱着，去了，公园，喊妈妈。醒了，就看到，我在，地上，就，知道了。”
老天唯一的怜悯是没有让六六死在黎佳的房子里，让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如回光返照般拖着身体带小小去了外面，不然她们的尸体很可能会像之前的柯清一样被埋了。如果冥府不介入，很可能无人能知。
而清嘉更在意的，是六六最后无意识的求救。如果这段时间不是回家的日子，如果那晚有人路过，听到那一声声“妈妈”，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场悲剧？
清嘉轻轻地拍着六六的背，嘴里哼唱着六六故乡的歌谣，车子停下时正好唱完，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中。
“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