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恍然隔世
等到我能确定他完全看不到我,一切紧绷的情绪终于在一瞬间失了衡。
我想起了去年万圣节的夜晚。
我们不过一前一后的距离,我却没有告诉他其实我们离得那么近,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心情在被他牵引、为他悸动。
而这一次,我面临着与他的离别,却要假装如往常一样在他的身边,不能告诉他其实我们已经隔得那么远,我们之间不再有未来。
“夏常安”我一遍又一遍地低喃着他的名字,跌进谷底的绝望与崩溃。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我以为一切都已经重来,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与他再次告别。我甚至连再见都不敢对他说出口。
候机室,通向异国他乡的机票在我手里格外沉重。
或者回到原点,或者就此离开,恍若隔世。
大屏幕上正在播放哥哥的广告。
他抱着吉他,他身后的重重聚光灯束是他欲展于黑暗中的羽翼。
真好啊,我最喜欢的人,在做着他喜欢的事,在成为他要成为的人。
我们还会有多久才能见面我们还能见面吗
“昀筝,我们该登机了。”邢阿姨注意到我的情绪,沉默了会儿,“刚开始你可能会不习惯,但你很快会喜欢上巴黎的音乐氛围。”
“谢谢您。”我勉强点头。
在重复的登机广播和混沌的机场人流中,我木讷地拖着行李箱向登机口走去。
我无法劝慰自己这只是对他的守护,因为我知道背对他的每一步都是我对他的失约。
对不起,夏常安。
还有
我最后看了一眼候机室大屏幕上的他,就当是他对我的送别。
“再见。”
到巴黎的第一个月,我跟着邢阿姨开始新人音乐会的训练。同时我也履行着和爸爸的约定,我总是关机,对疯狂打过来的电话和长长短短的消息置之不理。
我经常失眠,很不习惯我在巴黎的公寓。电视机里是我不认识的法国明星。
其实有那么几次,我希望他能够突然出现,对我说事情没有那么糟,我们一起想解决的办法。
但我不想又回到最开始,让我的决定变得毫无意义。
第二个月,我换了好几次电话号码。
爸爸和我约定,这两个月即使是他和妈妈也暂时不再和我联系。
我很平静,我没有猜测那个人与他们的争执和妥协,除了妈妈的身体情况外什么都没有问。
我在等他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第三个月,意料之中,电话和短信逐渐变少了。
我度过了十九岁的生日,留学的同学们一起做了一个钢琴蛋糕。我收到了爸爸妈妈寄过来的礼物。
在月末,我拿到了新人音乐会钢琴组的优秀奖。在后台,我终于有了一点勇气打开从来不敢打开的收件箱,最新一条是“加油”。
短短两个字而已,却让我看了好几遍。
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第四个月,在新人音乐会上崭露头角以后,我频繁地参加比赛和音乐会。
我变得沉默寡言,但同时也在迅速成长。我什么也不让自己再想,沉迷于用复杂的练习来充实生活。
我也会偶尔听说,他拍了什么戏,陷入了什么舆论风波之中。但只要整天让自己待在琴房里,有关于这个名字的任何消息对我来说都能熬过。
“夏常安。夏昀筝。”
某个在练习室的深夜,疲乏的我苦笑道。
我们的名字,好像终于以曾经的我想不到的方式应验了。
你若常安,我愿远行。
2026年12月。
法国的圣诞假期有两个星期,学校里的很多学生都请假回家了。这是我在法国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但对我来说这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今天不打算出去和朋友玩吗 celesta,我第一次在越途见你的时候,你可比现在活泼多了。真怀念。”圣诞节当天,ecinol教授推开琴房,发现我早就到了,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外面太热闹了,不适合我。”我拿起琴谱。
“但是今天是圣诞节,你别告诉我整个圣诞假期你都想在这里度过。我一点也不想落下严厉老师的名声。”
我看了看挂钟:“老师, 如果您想约arrosa老师,现在不去就来不及了。”
他很紧张:“你怎么知道我想约她 &34;
“您的想法,一直格外坦白地都写在脸上,除了在面対arrosa老师的时候。&34;
越和这位教授相处才会发现,他总归还是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子啊,私下里在很多事情上他往往会比我还不成熟。
&34;咳,好吧,有什么圣诞节的浪漫建议吗”
“我没有和”
我止住了否认的话头。我有过,和喜欢的人一起度过圣诞节。
“随便去哪里,做什么,只要是你们两个,一定会成为浪漫的回忆。”
“你今天真的不打算出门”他再度诱惑道,“就算没有人可以制造浪漫回忆,总得允许自己有一段命运的邂逅吧。唉,现在你总是这么严肃沉默,可不像我和霍华德一起教出来的学生。celesta,你应该让自己外向一些,我很久没看你开心地笑过了。”
到最后他的语气逐渐认真了起来。
我想要扯扯嘴角,但无济于事。
“其实我觉得几个月前来看你新人音乐会的那个男孩子就不错,虽然还是学生,但他现在在指挥界可是很有势头。”
“教授,我和他只是朋友。”我平静地回答道,“arrosa老师应该已经”
“天呐”他有点慌乱地看表,整了整衣领快步离开。
我这位教授也太迟钝了点,arrosa老师明明就差对他直接表明爱意了。我摇摇头继续练琴。
傍晚,我终于合上钢琴盖,打算提早回家。
冬风划在我脸上,皲裂的疼痛让我裹紧了围巾,埋头向公寓走去。
回公寓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个露天广场。今天是圣诞节,led巨幕上投放着圣诞歌,广场上比平时热闹了许多。
我正想像从前一样走过,一个流浪艺人来到我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抱着一把有些破旧的吉他,对我俏皮友好地微笑。
“小姐,我能为你弹一首歌吗”
法国的街头有很多这样风餐露宿的流浪艺人,口琴、小提琴或者吉他,向他们付一些零钱他们就会为你演奏。
我在大衣兜里摸了摸,有些窘迫:“抱歉, 我身上没有零钱。”
“没关系,今天是圣诞节,这首歌是送给你的。”他拨动破旧吉他的琴弦,用温柔的法语调子唱了一首《圣诞快乐》。
唱完之后,他从包里摸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糖纸闪着亮晶晶的光。
“小姐,祝你圣诞快乐,身体健康,开心幸福。”
总觉得现在与曾几何时的情景有些重合,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递给他一张贺卡,从他手里选了一个南瓜味的。
“谢谢,也祝你圣诞快乐,每天都能有好心情。”
流浪艺人开心地跟我告别,抱着吉他去了广场人更多的地方。
我攥着那颗南瓜糖,走了两步,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心跳得又快又压抑,我在广场拥挤的人群中呼吸急促地回头,只捕捉到了一个人匆忙离开的背影。我和他的视线来不及交汇。
他穿着厚重的大衣,帽沿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脸,脖子上围了一条黑色的针织围巾。
可是我觉得红色会更适合他,比如去年圣诞节我送给那个人的礼物。
我追过去,可是在热闹的圣诞节广场,哪里再能找到他的踪影。
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我曾经刻意不去记住的陌生号码。我盯着闪烁的屏幕,颤抖着点了接听。
我根本来不及想这是否会打破这大半年来我们之间的某种禁忌,只是想要贪心地听一听他的声音。
“喂”
对面没有说话。街道上专属于圣诞节的欢呼与他沉重的呼吸形成的鲜明对比,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雪花落在了我的睫毛上,这一次却没有人为我拂去了。
我沉默地等待着,直到电话那头传来忙音。
我收起了手机,就像刚刚只是接了一个普通朋友的电话。
直到走到公寓楼下,我才发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颗南瓜糖。
我陷入了回忆中。
“抬头了,同学。”他敲了敲桌子,“万圣节快乐, 这是今天的糖,以后少跟你哥捣蛋啊。”
突然又想到了那时他的抱怨。
他一边把糖果往我这里推推,一边自己剥了一颗塞进嘴里:“南瓜味的糖好难吃。”
我把南瓜糖的包装纸撕开,里面却是玉米口味的糖粒,万圣节的时候人们才会开这种可爱的玩笑吧。
“喂,骗人,明明是玉米味的。”
我自言自语,眼泪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流下来。我很久没有哭过了,这几个月里我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克扣留给自己的时间。
这是于我们而言,短暂却漫长的告别。毕竟那时……我们甚至都没有好好说再见。
不是爱就能解决一切。爱往往是克制而不得自由的,能毫无拘束总是因为不曾抓住,或无谓放弃。
不是我们无比确定彼此的相爱,就代表我们可以忽略掉其他的责任和担当。
同样,不是我接受以兄妹作为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代表……我可以不再以爱情的心情去爱你。
等糖粒放进嘴里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那时并没有跟我开玩笑。
我感觉到它在我的嘴里冰凉地化开,又苦又涩。它真的很难吃,因为我现在再也尝不到它的甜味了。
五年后。
&34;celesta老师!”一个女孩抱着一摞资料向我冒冒失失地跑来。
“谢谢你。”我微笑接过,“抱歉, 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好让你帮我的忙。”
我从巴黎国立音乐学院顺利毕业,并和ecinol教授样,很快拿到了那里的荣誉教授称号。每年的巡回音乐会场次也逐渐增加。
后来我又进入了法国的钢琴协会工作,正式忙了起来,少数时候我会回学校给学生们上选修课,或者在琴房练琴,更多的时候我忙于参加音乐会和各种宴席,以及在国际钢联策划比赛和活动。
“老师,暑假您会一直待在学校吗我们班有些想要中途返校的同学问起我,想知道到时能不能让您辅导钢琴。”
“当然可以,这个暑假我会留在巴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学校,如果需要辅导,提前一天告诉我就可以了。”
“谢谢老师!祝您暑假愉快!”女孩兴冲冲地朝在校门口向她挥手的男友跑去。
琴房内。
我的同学,现在是我的同事——邓棠——正划拉着手机里的风景图片给我看。
“这个暑假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走几个地方,异地恋真不容易”
我瞥了一眼就索然无味地远离了她:“滴滴滴, 我要跟学校领导举报你秀恩爱。”
“略略略。”她吐了吐舌头,“喂, 不会吧,这个暑假你又准备和你的男朋友待在一起”
她总爱开玩笑说我满脑子除了工作什么都装不下了,钢琴是我的男朋友。
“你怎么知道。”我慢悠悠地在柜子里找琴谱。
“算了算了,我还是少跟你说话。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接近你,就能感受到一股热爱钢琴与世无争的气场。”
我被逗笑:“别损我了。 对了,学校组织的非洲支教活动你联系得怎么样”
“现在法国的音乐环境正在最好的时候,有几个人愿意去支教啊名额还差几个,我正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34;有没有想过和非洲那边的学校达成协议,调整一下支教的年限毕竟对于很多人来说,五年太长了。”
“这是学校答应援助的年限,那边音乐资源缺乏,也可以理解。我觉得可以鼓励新人去,回来之后直接授学位。”
“这事还是得看人家的意愿,刚崭露头角的新人,怎么会愿意去一个偏远的地方,远离音乐大环境呢”我说。
她叹了口气:“就算不是新人,又有几个人愿意去?你愿意吗?”
我思索片刻,点点头:“我可以考虑啊。”
她吓了一跳:“别!我是开玩笑的,你千万别考虑!你要是去了非洲支教,你们音乐协会的不追着我们校协揍”
我笑了,“最近几年太忙, 其实去那边散散心也好,听说风景很不错。再说在哪不是弹钢琴。”
我的话半真半假,她连忙打住了我。
“你这人真可怕,越说越离谱不跟你说了,我得去赶飞机了,暑假愉快。”
她走后不久,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昀筝,还记得下个月是什么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