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人
有的人天生不会生病。
沈复之在家躺了几天，就变得生龙活虎。陈藻敲门拜访时，沈复之正在用小刷子一本一本地清扫书架上积灰的书页。
“书就像人的心灵一样，如果不能时时勤拂拭，就会变得黯淡，但这不是书的错，而是人的错啊。”沈复之说。
“我看你就是闲的。”陈藻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你今天演的是谁？藏经阁大和尚？”
沈复之拿起手里的《坎特伯雷故事集》吹了吹，幽幽地说：“此之谓失之本心。”
她把书放回原处，才回头问陈藻：“作为经纪人，你竟然还没有帮我接到戏吗？”
陈藻：“不是，姐姐，我们的综艺就不拍了？你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翘班吗？”
沈复之：“是宋导演让你找我的？”
她未待陈藻回答，又摇了摇头，重复道：“此之谓失之本心。”
陈藻：“嘿我这暴脾气……”
所幸沈复之的电话突然响起，暂时遏止了陈藻突如其来的精神暴动。
沈复之立即接起电话，严肃道：“您好，哪位？”
她说完，还不忘冲陈藻比口型：更-年-期——
陈藻势不可挡地冲上来，正要薅沈复之那一头乱发，却突然听见沈复之皱眉说：
“李绍华？你找我？”
陈藻僵在半空，可笑地张大了嘴，屏住了呼吸。
沈复之：“试镜？……女主角？对不起我……”
陈藻忙手忙脚乱地冲她挥手，又是作揖又是瞪眼。
沈复之：“等等，我这边有只猴子。”
她按下静音，问陈藻：“你干嘛？”
陈藻：“那可是李绍华你不会想拒绝他的试镜吧你要知道那是李绍华哎你不是一直想演戏嘛沈复之这就是……”
沈复之立即接回通话，陈藻哑了。
沈复之：“哎，你还在听吧？”
沈复之：“我就想问问你谁是二流演员？”
沈复之：“你这个冥顽不灵的臭老头！”
沈复之：“你给我等着，试就试，谁怕谁！”
沈复之激情按断电话。
陈藻在旁边噤若寒蝉，却见沈复之面色瞬间恢复平静：“搞定。”
陈藻：“……所以你接了？”
沈复之奇怪地看向她：“不然呢？你接不到工作，还不能靠我自身努力吗？”
陈藻：还真没见过这么努力的。
她试探着说：“李绍华怎么想起来找你了？”
沈复之重新捡起小刷子：“他几个月都没找到女主角，急疯了。”
她想起在张亿家里的对话，若有所思：“原来是老板介绍来的。”
陈藻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沈复之微笑看向她，想起她最近特殊的生理状态，调整了语调，才温柔地说：
“没什么，你这个小辣鸡。”
“和我一起工作，不仅有最高的片酬，”李绍华说：“还有最好的团队。”
和最臭屁的导演，沈复之在心里说。
但这个个子仅到沈复之肩膀的小老头说的没错，无论是业内口碑，还是制作团队，李绍华都是国内甚至国际上最有实力的导演之一。慢工出细活，他的作品虽然不多，但却无一不佳。
或许这也解释了沈复之为什么对他的评价耿耿于怀。
换其他人说她演技差，她连眼睛都不眨就把这人当屁放了。
但是李绍华……
李绍华端着个大茶缸，边走边絮叨：“我不管你是谁介绍来的，如果你演得不行，那就是狗屎，别指望在我的戏里混，也别哭着求我给个配角。我丑话说在前面，看看我这配戏的名单，再照照镜子，到时候直接滚蛋！滚蛋！”
李绍华说这话时，正巧一个当红女星正拭着泪从绿幕的角落灰溜溜地溜走，听到他那字正腔圆的“滚蛋”二字，加快了步伐，只留下一串呜咽。
陈藻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悄悄揪住沈复之一只袖子：
“咱能行吗……？”
瞧她这样，连“咱”都出来了。
沈复之：“咱是不行也行的，你要是害怕就回车上等我……啊。”
陈藻鼓足勇气：“不行，我可是你的经纪人。”
李绍华连半个眼色都没给后面痴缠的这俩人，他走到一扇小门面前停了下来：
“试镜期间，闲杂人等回避。”
他说完这话，等了一会儿，终于不耐烦地看了陈藻一眼。陈藻才意识到“闲杂人等”指的是自己，她护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走了。
李绍华推开门，沈复之走了进去。
这是沈复之见过最简陋的试镜间，也是她见过最奢侈的试镜间。
简陋的是道具布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灰黑色的幕布，连个给演员坐着的凳子都没有，灯光黯淡。
而奢侈的却是人。房间的另一端虽然也什么布景都没有，但地上却坐满了人——那一张张脸，虽不都是十分漂亮，但任何一张都可以作为名片，在任何影展、颁奖现场往来无阻。
台前的、幕后的——数十年如一日的龙套影帝、带出来一帮徒子徒孙的灯光大师、著作等身的国家级编剧……
任何人看到这些面庞都不会无动于衷。他在一瞬间也许会意识到，时间的打磨绝不是一时之显赫所能取代，就像一幅古画并不会在钻石面前有丝毫逊色一样，人脸上的每一条褶皱，都在讲述光阴或者悔恨的故事，沉淀下来的不只有沧桑，还有流动的气韵。
而这些面孔同时抬起头凝视沈复之时，她的心中很平静。
她知道，自己的试镜已经开始了。
李绍华走入人群中，席地而坐。
当他坐在那里，他不再是刚才那个口无遮拦的倔强老头子，而变得十分平和，就像海浪褪去的沙滩一样细腻而复杂。
“请随意。”他说。
试镜真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