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第三约（终）
摘星剧场，曾经是一个传说，只流传在少数戏剧人之中。
那时候，看戏的人不多，大家钱也还没那么多，除非是领到了学校或者单位发的演出票，很少有人去剧场看戏。
就有那么一个眼科医生，他偏偏就爱上了戏剧，不仅把能找到的剧都看了个遍，还想自己写戏、自己排戏。所以他花自己的工资，租了个小四合院，从搭台子开始，一点一点抠出来了一个小剧场。
这个人就是沈惟铭，这剧场就是“摘星剧场”，也是国内第一家民间独立的小剧场。
在当时的情况下，他怎么能把这剧场建起来，是个谜；他怎么能支撑这个赚不到钱的小剧场整整十年，其中有多少艰辛苦楚，也是个谜。
总之，这期间演了上百场戏，不仅有他自己写成的，还有其他人递来剧本共同排演的，来者不拒。这不起眼的小剧院支撑了许多人的戏剧梦想，却在某一年的冬天突然销声匿迹了。从那以后，知道的摘星剧场的人越来越少，记得沈惟铭的更是寥寥无几。
宋观颐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他少年时在京城的外祖母家生活过一段时间，直到祖母过世才远去了欧洲。而他的外祖母，就住在摘星剧院几条胡同以外。
那个蝉鸣聒噪的夏秋之交，他时常陪外祖母一同拎着冰桶，去摘星剧院溜达。
那院落不大，里面总挤着乱糟糟的年轻人，不是在排戏就是在聊天，要么就躲在屋檐下端着搪瓷缸子灌水。一个形貌出众的男人看到他们，微笑着朝外祖母打招呼，又转头喊道：“芳姨又来送冰了！”然后所有人一拥而上，分走冰桶里的碎冰嚼来解暑。
他闲得无聊，有一次不知不觉就绕到黑匣子剧场的后台，听见门里有个粗重的声音正在说：“戏剧不自由，则思想无载体。咦……”
他以为又撞见谁在装模作样的探讨，正想离开，却听见那个声音说：
“门外的朋友，请进吧。”
宋观颐那时候也不过十来岁，不想失礼，只好敲门进去，门里却只有一个穿着树叶造型衣服的小男孩，手里握着一沓纸坐在木板桌上。
“别找了，就是我。”男孩看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说，“你来陪我对词。”
……
宋观颐还在回忆，沈复之已经作为摘星剧场的“老牌演员”被一群大叔认了出来，不仅簇拥她上了台，还怂恿她再次表演一段。
“要看什么？”沈复之问。
大叔们你看我、我看你，七嘴八舌，最后还是带沈复之来的帅大叔站出来说：“别难为她，复之啊，你挑能记得的演一段就行，给我们过过瘾。”
沈复之点头，又有何难，不说一段，她全部都记得。
宋观颐回神时，沈复之正以男声说着戏中角色台词：
“你不能藏起残酷的现实，也不要矫饰给我看……”
“戏剧不自由，则思想无载体。”宋观颐低声说出接下来一句，恰好和沈复之的声音同时响起。
孟辞仙在旁边听见他的声音，惊讶道：“不会吧，这你都看过？是什么好戏让你记了这么久？”
宋观颐：“摘星。”
戏未见得有多好，人却是十足特别，少年时期的宋观颐从未想过自己在京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竟然是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小屁孩。
但在当时，那个有点拽、有点早熟又有点幼稚的小孩却不知怎么的牢牢地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看着沈复之，记忆中的那个小男孩和沈复之的面貌彻底重合在一起，过去和现在好像被彻底打通，一脉清泉重新回流，让一切清清楚楚。
“他”竟是她。
沈复之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要拉粗嗓音才能假装男声，她只是稍稍调整发声方式，悦耳而又坚毅的男声就浑然天成。
这是个成年人变成小孩的故事，即使布景简陋、没有服装和灯光，那台词从沈复之口中吐出，就变得极有说服力，极有煽动性，不仅台下的大叔们被卷入回忆、热泪盈眶，连围观的节目组工作人员都毛发竖立，仿佛身临其境。
他们不只看到了一个返老还童的孩子对妈妈的控诉，更好像看到了一个孤独的剧作家在黑暗中呐喊。
这一刻，沈复之不只是个演员，她的身上仿佛带着沈惟铭的影子。
宋观颐目不转睛地看向沈复之，她一步步走下台，逐渐脱掉身上的黑影，直至粲然一笑，又变回了那个备受争议的正在约会的女演员。
他松了口气。
沈复之奇怪地看向还在发呆的大叔们：“都干嘛呢？”
帅大叔：“……结束了？”
沈复之开玩笑：“不然呢？想看全场？……那可得买票。”
帅大叔认真地：“买，多少钱都买。”
沈复之笑了笑，看起来没当回事。
孟辞仙却敏锐地戳戳宋观颐：“看到了吗？你的情敌加一。那可不是对演员的欣赏，这男嘉宾看上沈复之了。”
宋观颐还陷在对过去回忆的震惊里，他一直在反复思考自己为什么没认出沈复之，沈复之又到底有没有认出他来。
听到孟辞仙说这不中听的，他摆摆手说道：“他有意也无用，沈复之对他没别的意思。”
孟辞仙见他油盐不进，只好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沈复之今天说的话比从前多多了。”
宋观颐冷漠地说：“光谈戏，说再多也没用。”
回顾过去，他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果然，接下来的时间都在谈戏中度过，一如宋观颐所料，两人虽然话题不断，却没擦出什么火花。或者说，即使有，也只是单方面的。
但是，傍晚时候，节目录制完正要收工，事情却突然起了变化。
沈复之突然要了大叔的微信，甚至还事无巨细地询问了下家庭背景、经济状况，才喜孜孜地来找宋导演做片尾了。
宋观颐：……
他本想和沈复之好好谈一谈，聊聊摘星剧院，问问那个时候她为什么突然不见了，甚至期望和她相认后，她会和自己的关系重新开始。
但现在……
宋观颐：“你对今天的男嘉宾满意吗？”
沈复之不假思索：“很满意！”
宋观颐阴沉沉地：“哦？都有哪些点吸引了你？”
沈复之掰着手指：“嗯，长得不错，家里还算宽裕，喜欢看戏和排戏……”
宋观颐烦躁地低语：“这些我都符合……”
沈复之兴致勃勃：“最重要的是脾气好！……哎你刚才说什么？”
宋观颐面无表情：“没什么。你不觉得年龄会造成代沟吗？”
沈复之迷惑：“年龄不是刚刚好吗……他……”
宋观颐不想再听她夸人了，打断道：“那你这么满意，还见下一个男嘉宾吗？”
这个节目的设计，是如果沈复之遇见合适的对象，就可以中止与更多人见面，只与同一个男嘉宾继续约会。
孟辞仙躲在一边，屏住呼吸地盯着他俩，心想，如果她说不见，宋观颐估计要杀人了。
还好沈复之毫不犹豫地说：“当然要见。”
宋观颐脸上多云转晴，却听见沈复之嘟囔道：“反正私下联系就好了……”
她抬起头，阳光灿烂地说：“多见几个人，才能赚更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