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看不上她
天光正燥，沈复之正窝在自己的小皮卡后车厢里打盹，身上还盖着从拍戏片场顺来的落叶网兜道具，突然听见一阵急刹车。
她翻了个身，把网兜往脑袋上蒙了继续睡，却不知道哪个没见识的二愣子突然叫起来：“这是什么鬼地方？”
你爹睡觉的地方，沈复之在梦中问候他。
她蒙紧脑袋，却又听见一个干练的女声说：“你粉丝太疯了，我找了个他们不知道的入口，省得我们第一次拍戏就迟到。我再问你一遍，偶像的禁律是什么？”
二愣子中气十足地喊道：“绝不恋爱，被人用枪指头都不行。”
这两人嗓门都大，沈复之已经渐渐醒转，她不知道这是在表演什么节目，正犹豫要不要爬起来换个地方睡，冷不防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路上说了多少遍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看上沈复之吧？”
沈复之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
什么玩意？
话说这位二愣子不是别人，正是最近爆红的人气偶像裴恒，他摇下车窗透气，顺手把自己的手机上的照片递给经纪人看，一边还在口吐莲花：
“我搜过沈复之了，眼睛不大，身材干瘦又爱拗，不是我的菜。就这，还官网照片呢……哎哟！”
他说着话不提防脑袋上突然挨了一下，哀嚎出声：“好痛！谁在外边打我！”
他的经纪人欢姐于是往窗外看，不远处灰突突的铁皮围栏锈迹斑斑，勉强遮住里面的黄土墙，四下连个人影都没有，只在银杏树下停着一辆蓝得发黑的旧皮卡，后面还堆着烂叶子。
“哪有人！”欢姐很受不了他一惊一乍的。
她转而看向手机上的照片，这一看，她就被痛楚和感动攫取了心脏：“这是《双姝》的剧照……”
她曾经为这部电影彻夜难眠，狂热地迷上了沈复之扮演的戏中人——而沈复之当时还只是第一次演戏，出道即巅峰，登顶柏林影后，一时风头无两。
再然后……沈复之回国加入天亿娱乐，却一糊到底，只出现在合作男星的花边新闻里。
欢姐压下心头酸楚，瞪着裴恒，粗声粗气说道：“我问你，马上要试戏，准备好了吗？”
裴恒揉着脑袋，终于在地上找到一个小小的银杏果，他暗叹自己运气不好，竟然被风吹下来的果子砸到。却仍然乖乖回答：“我还是有表演天赋的，更何况只是客串深情贵公子，不就是我本人嘛……”
他自以为帅气地调了挑眉：“说实话，我只担心沈复之本人比照片还丑，对着她，我入不了戏，你懂吧……哎呦！这该死的银杏！”
他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欢姐已经懒得理他，只是骂：“入不了戏？你还真敢说。你看过沈复之演戏吗？片、场、蛊、王没听过吗？你知道我下了多大决心，才敢让你和她演对手戏吗？”
裴恒茫然：“片场蛊王？”
和他一样茫然的还有窝在皮卡后车厢拿银杏果跃跃欲试的的沈复之。
她寻思着：股王？什么时候我炒股的事情暴露了吗？我也没赚几个钱啊？
沈复之正想听听详情，那个干练女声却又转移了话题：“反正你把她当老师，好好学演戏，别有什么花花心思。人家是演员，绯闻缠身照样接戏，你能吗？”
二愣子：“就怕她对我有心思。啊！”
沈复之已经稳准狠地扔过去第三个银杏果，听声音，这回估计正中他的脑门。
二愣子终于学乖了，摇上车窗蹦下车：“行了行了，快走快走，这树克我！”
沈复之遗憾地看着落荒而逃的对手的背影，慢慢扒拉掉头上的“掩体”落叶网兜，露出一张眼睛不大、眉毛杂乱的明净脸庞。
“找我上课？”她叹了口气，“总要付点什么吧？”
……
沈复之抄小路悄悄溜回自己的休息室（与其说是休息室，不如说是一个临时搭的外景小棚子），一掀门帘就看见她的经纪人兼助理陈藻正眯着眼睛、美滋滋地霸占着自己的“宝座”——一把折叠木摇椅，这还是她老爹当年传下来的呢。
“舒服着呢？”沈复之招呼道。
陈藻似乎没想到有人来，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看到是沈复之又懒散地坐了回去：
“你躲哪去了？场记到处都找不着你。”
沈复之已经习惯了这位大姐随意的态度，四下看了看，坐到她对面的一个小马扎上，蜷着双腿问道：“干嘛？”
陈藻：“试戏呗。这个单元剧最后不是给你加了一小段感情戏吗？合作演员已经定下来了，我刚见了，挺有礼貌一小孩，你别让人等太久。”
有礼貌？就那个二愣子？
沈复之不敢苟同，但自己这个经纪人大姐一向看脸说话，有可能那个二愣子长得还行。
她话锋一转，却问道：“人都定了，还试戏？”
陈藻朝她挤眉弄眼，低声道：“陆大导演遵守行规，就算现在转拍电视剧了，这脸面还是要的，你就陪他走个过场，全了他“北陆”的名声嘛。”
沈复之打了个呵欠，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所以新来的是谁？”
……
“这是裴恒。”陆导介绍道。
沈复之点点头，挑剔地看了对面的二愣子一眼。长得还挺高，只可惜，个子高、见识短，没用。
“听说你很有表演天赋。”沈复之露出一个假笑，准备教小弟做人，对面的人却已然看楞了。
裴恒正盯着这位传说中的女演员出神，和照片里不一样，沈复之本人一点儿也不僵硬，或者说，是他见过最自然松弛的了：
她穿着一件男式衬衫，但却并不因此衬得娇弱，也许因为她是真正穿在身上，而不像别人那样罩着，故而很舒展阔朗。她大概没来得及化妆，唇颊的颜色都很寡淡，在他的距离，还能看到脸颊上有几颗浅浅的斑。
她眼睛的确不大，但黑白分明，半掩在长而直的睫毛下，闪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此刻她明明望着自己，那视线却似乎已经穿透当下，到了遥远的某个地方。
而且，脸上的笑容里好像还有点别的什么…
他正琢磨着沈复之给他带来的那种奇妙的感觉，突然背上一痛，转头就发现欢姐正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自己。
裴恒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该自己谦虚回去了。
他打起精神，正要开口，却见沈复之在一瞬间变了——原本平淡的脸庞荡开一层涟漪，那神情轻慢又模糊，她双唇微翕，声带嗔怪：
“原来是你，叫我好一番等。”
裴恒楞住了，难道自己还是迟到了？他下意识地想开口道歉，沈复之却又叹息道：
“不记得我了？”
裴恒又是一怔，在沈复之的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黯然，他的愧疚莫名深了一点，却又为沈复之语气中隐隐的亲昵感到激动。
他定了定神，正想询问，对方却又浅浅笑了起来，这一回笑容中有几分娇媚，又又几分冷淡，生生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
裴恒被她的笑容撩得心中发痒，却又怅然若失，他抿抿嘴唇，好像要再为自己争取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对方已经微笑着伸出一只手：
“是我失礼了，业主您好，我是您的家装设计师，应欣。”
裴恒怔怔地握上了那只手。
“好！”一个粗暴的男声打破了这旖旎的氛围。
那只手又极快地抽了回去。
裴恒这才仿佛从大梦中醒来，他环视四周，已围了一圈剧组的工作人员，刚才说话的陆导正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而自己的经纪人欢姐，此刻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嫌弃，见他望过来更伸手比了个“三”。
这是在说自己三句话就被搞定了么？
裴恒尴尬地干咳一声，移开目光，陆导已热情地靠了过来：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这真是你第一次演戏吗？这一见钟情的场景，你虽然没台词，却已经有点体验派的意思了。”
裴恒的脸热了：“都是沈前辈带得好。”
他看了一眼沈复之，却失望地发现对方已侧过身，正低头和旁边的女编剧说着什么，好像没听见自己的恭维。
欢姐警告地横了他一眼，跟陆导说：
“裴恒入行没多久，也就人气能看，演技和做人方面，都要靠陆导多教教他……您看，是不是让他在这多学习学习？”
这是给陆导架高，求他加戏了。
陆导很吃这一套：“我就爱给有能力的年轻人机会。那谁，你过来！”
沈复之身边的女编剧闻声跑了过来。
陆导：“裴恒的角色，现在出演几集？”
女编剧低头翻剧本：“因为是客串，他的场景都在一集里结束，要是再加情节，就得动前后……”
陆导不以为意：“不知道怎么改？我教你。”
“让女主和他多眉来眼去几回合，观众不是爱看这个吗？还有……”
女编剧忍不住向沈复之抛了个求救的眼神。
沈复之本来没什么意见，颇有一种事不关己的觉悟，这时却好像突然醒了。
她向着裴恒眨了眨眼。
于是原本就关注着她这边的裴恒也醒了，热切地盯着她瞧。
然后，欢姐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氛围，如临大敌地盯了过来，看他俩人要干什么。
陆导发现没人听自己说话了，也闭上了嘴。他顺着欢姐的视线，看向沈复之，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沈复之望着裴恒，淡定地问道：
“所以，你是想和我多演几场感情戏？”
裴恒的脸又热了。
他没想到沈复之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虽然事实是这样，偏偏听上去又有点不太对劲，好像自己还藏着什么小心思似的，他连忙否认说：
“也不是……”
沈复之转头看向陆导：“他不想演。”
陆导被这一搅和，刚才的热乎劲儿也散了，还有点下不来台：
“那就算了，年轻人确实还是要多历练，明天按时到场啊。”
说完，他理所当然点点头，转身走人了。只留下欢天喜地的编剧、一脸无语的欢姐，还有一个蔫了的裴恒。
沈复之也点点头，觉得这小白脸还挺上道的，她真心实意地对裴恒说：
“你不错。”
然后便越过瞬间支棱起来的裴恒，向不远处朝自己拼命招手的陈藻走去。
陈藻朝她招手有一阵了，这会儿更神神秘秘地拽着她往休息室跑，满脸通红，路上还不忘吐槽：
“我收回夸裴恒的话，他妆太浓，站你身边像个小bitch。”
沈复之被她抠的手腕生疼，无语道：
“你难得这么兴奋，到底什么事？”
陈藻深吸气又呼气，好像要被没说出口的话憋死了。但她还是直到两只脚都迈进了休息室，掩上门帘，才飞快地说道：
“宋观颐回国了！”
“哦。”
沈复之不动声色地抢先一步，坐到了自己的木摇椅上。
然而陈藻根本没心思跟她抢座，她仍然红着脸，在原地搓着手：
“你这什么反应……你没听见吗？是‘西颐’宋观颐，你的伯乐宋观颐啊！”
沈复之在摇椅上晃来晃去，配合地感叹：“哇，是宋观颐呢！”
她的语气太敷衍，陈藻终于觉出不对了，她狐疑地看向沈复之：
“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不妙……沈复之在心中感叹，果然，陈藻立刻暴躁起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不告诉我？你还拿我当经纪人吗……”
再这样喊下去，整个剧组都要来看热闹了。
沈复之伸出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噤声”，又看了眼门口，陈藻的声音才渐渐小了起来，面上带着几分欣喜：
“他联系你了？”
沈复之实话实说：“没有，是蓝盏告诉我的。”
陈藻立刻横眉竖眼：“蓝盏，又是蓝盏……”
沈复之闭上了嘴，心想，这就是我不说的原因。
陈藻像个被点了导火索的炸药包：
“让你离蓝盏远一点，你总是不听…我每次看她对着你笑，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沈复之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当她看到蓝盏那落落大方的温柔笑容，只会感觉这才是女孩子应该有的样子，她对着镜子都练不出来。
她忍不住插嘴：“笑得太好看了？”
陈藻被她噎了一下，才说：“好看，但太假了。”
她语重心长地说：“同样是拍《双姝》出来的，你看看人家多精，借着宋观颐的风接了多少好片子，现在名利双收，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年拿了最佳女演员的是她呢。”
这话说得不算夸张，现在提起蓝盏，一般人都会想起她的代表作《双姝》（虽然未必看过，但毕竟是华人导演第一次斩获柏林金奖，名字还是眼熟的），更认为她是四大名导之一的宋观颐最欣赏的大陆女演员。
除此之外，“演技好”和“人品佳”也成为这位文艺世家出身的名门闺秀身上的标签，虽然之后演戏没再溅起过什么大水花，但是她的路人缘是极好的，很受推崇。
相比之下，沈复之这个真影后，这两年就混得惨了点。她是戏红人不红的代表，绯闻一大堆，风评也可想而知。
想起来这糟心事，陈藻作为经纪人就一阵辛酸。
正主沈复之却不当回事：“蓝盏比我累多了。”
拍《双姝》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自己只要负责演戏，蓝盏却得四处打点：
给每个工作人员带蛋糕卷啦、安慰被宋观颐怼哭的演员啦、安慰被宋观颐怼哭的场记啦……
电影节采访的时候，她和宋观颐不爱应付影评人那些奇怪的提问，还多亏蓝盏每每排忧解难，耐心回答。
——照她看来，这么勤劳的小蜜蜂、这么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多难得啊！
陈藻见和她说不通，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宋观颐这两年势头正旺，获奖分量更稳压圈内前辈，据我所知，他过两周还要作为嘉宾颁金吕奖，说不定就打算回国发展。你和他的私人交情不能断，更别让别人……”
她话还没说完，沈复之已经斩钉截铁地说：
“我和他没交情，只是导演和演员的关系。”
陈藻顿了一秒，不知品出什么味儿来，打趣道：“是男导演和女演员的关系？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他还能把你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