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孔雀石(五)
第二日柔嘉在窑厂继续给已经晒好的坯胎雕刻花纹,一个个镂空小洞有规律地排序。位置已了然于心,就是手法非常讲究。轻一分力度,雕刻的不够细腻好看,强一份,孔洞或许大小不一,影响美观。而且坯胎比平时的要薄上很多,很容易出现裂痕。所以她每次都放松心情,异常小心。
好在二哥教了她一些内功心法,她每日勤加练习有所小成,每次拉胚,雕刻,上色,上釉的时候都用内力加持。不然以她这几年的学习根本没本事自己做一套瓷器。
柔嘉刚刚雕刻好一个杯子,伸手去拿第二个,就有人懂事的给递过来了。柔嘉抬眼看,这不是二世祖师兄魏燳恒么。他怎么穿着一身窑厂工人的短衫呢。柔嘉压低声音问:“你打扮成这样来我家干嘛?”
“自然是有事找你。”
“有事为何不走正门,不去正厅谈?”
“谈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我就委屈点偷偷乔装找你了。”
这里没有外人,她也不想装了。没好气的问:“啥事!?”
魏燳恒拿了个坯胎,也想假装做事,柔嘉怕他把好好的坯胎弄坏,从已经废弃的坯胎里找了个扔给他:“还是孔雀石的事呗。”
“你们不是入宫告诉官家了么?还有我家啥事呀?”
“京城的事大体完了,但这个矿山还要找到,西山派跟这事有什么关系也还不清楚。”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魏燳恒凑近轻声说:“官家命我微服出巡,亲自查看。”
柔嘉忍不住翻个白眼:“重点。”
“你们姐妹二人可否陪同?”
好家伙重点在这呢:“不可!”
虽然知道她不会答应,但是真的听到了还是有些生气,魏燳恒差点蹦起来:“为何?”
柔嘉斜眼看他:“你说呢?”
“咱们是办正事,你姐妹二人就当出门游玩了。”
看着他避重就轻,柔嘉直接说:“我年纪小,更是商妇,出门办事也没什么,但我姐姐快及笄之年,出孝后马上就要议亲了,这之前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议亲?你们有相中的人家了?”
“具体还未定下,不过已经有几家暗示过了。我姐姐生的国色天香,人又机灵聪慧,自然是早早被人惦记下了。”上下打量眼前人:“也就是姐姐现在重孝在身,不然我家的门早就被踏平了。”
魏燳恒强装镇定,觉得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故而又把话题转回来:“你到底去不去呀?”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请求。
柔嘉知道说再多也是扯皮,就把事推出去:“我自是没问题,你只要搞定父亲,大哥,三姐我就没意见了。”
“好!”
“还有。”
魏燳恒马上变得规规矩矩的:“还有什么?”
“下个月就是康安侯府千金的百岁宴,前一日要举行赏瓷大赛。夺冠者方可在宴会上使用。这是我们童家窑厂崛起的最好时机。所以在这之前我不会走的。第二,同行之人中起码有一个我认识,且不是你门下的武林高手随行,而且要听我姐妹二人差遣。”
魏燳恒算了一下日子,这几日宫内宫外找寻师傅的画作,查询一下孔雀石矿洞的事,时间应该差不多。勉强挤个笑容好的。“好的,谨遵三姑娘命令,小的告退。”
走了两步又撤回来:“对了,赏瓷大赛的时候我可以带着几个朋友去给你捧场。”
“谢了,只要魏三公子当日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我便心存感激。”
“哪里!走了~”
这几日魏燳恒可是忙坏了,不仅要完成官家布置的任务,还要讨好童家大哥童琼琚。先把离京查案之事说的正义凛然,为国为民,又送上一幅前朝古画。搞定一人。
还有童家家主童斌,这个人魏燳恒不太了解,刚开始也没用什么心思,就是想给他给他续弦,眼看三年孝期马上就到了,这时续弦也不会被人诟病什么。听说他院子里一个填房、半个丫头都没有,很是洁身自好。
结果刚说个开头,差点被童老头用扫帚打出去!
看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还是收买吧。打听了一大圈,知道有一珍稀之物——黑釉银花瓶。想方设法寻来了……
又搞定一个。
还差自己的女神,童柔桑三小姐了。
她要怎么说服呢?
自己还没想清楚呢,就接到了三姑娘的拜帖,到四姑娘的茶楼一叙。
原来父亲和大哥已经将此事说与自己说了。同意与否还需自己做决定,他们只是传个话。母亲生前曾说过,女子在这个世间生存已是艰难,左右受困,若是凡事都受拘束更是活个笑话。所以母亲生前对子女一向一视同仁,爱护有加。自己的事自己即刻做决定,绝不会打着为你好的名头左右你的人生。自家不过是个窑厂,绝不会用儿女的婚事当做日后翻身立命的筹码。
柔桑上来直接问:“听说你要我姐妹二人陪你西游?”
吓得魏燳恒马上站了起来:“不、不、不是西游。”略微有些结巴:“咱们是办案,不过是暗访,所以不能明说。”
“那为何要我姐妹二人同行?”
“还有其他人的。”
柔桑故意歪头看他,避重就轻。
魏燳恒摸摸鼻子,尴尬地说:“这次是去查焦伯说的孔雀石矿洞,令妹以是局中人,不怕外泄,能帮衬一二。不过……”偷瞄了柔桑一眼:“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女儿家,我们单独上路不方便,故而找你陪同。”
“我是个陪衬?”
“不不不……童三姑娘聪慧过人,蕙质兰心,心细如发。肯定能帮上大忙!”站起作揖:“还请姑娘帮衬一二。”
柔桑偷笑:“没有私心?”
“我倒是也没那么正直,不过是现在不便说。但还请姑娘放心,我必当把前路铺平,方敢问姑娘其他。绝不让姑娘名声受损,不让他人诟病!”
柔桑举起茶碗对这魏燳恒一敬:“他日还望关照。”
魏燳恒回敬,说的郑重:“相互——关照~”
康安侯府经历百年,也才得一女,府里上下全是汉子!从夫人孕期听说是个女儿后,全家老少都期盼这位贵女的降临。康安候更是放话,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送给他的千金,故而要办个赏瓷大赛,从百岁宴开始,都用最新的,最好,最与众不同的!
随着童家这几日忙天忙地,康安侯府的赏瓷大赛也到了,今日人数颇多!各家窑厂都想趁这次康安侯千金百岁宴名声大噪。即便不能夺魁,露脸了也是好呀,起码这一年的订单都有了。生意能好了一大截!
各家都拿出真本事,或画或刻应有尽有,虽然参赛窑厂不是很多,但是各家本事都不少。
有的禅画,极简风。预祝康安侯千金慧根卓绝,天生丽质。
有的尽显奢靡,百花锦簇,色彩非凡。预祝康安侯千金天香国色,凤舞九天。
还有浑然可爱风,器皿上是些圆润可爱的小动物。预祝康安侯千金健康长寿,天真可爱。
侯爷在院子里摆了一圈桌子,把各家的器皿都摆在上面,没有规律,没有名字。只在桌前放了一个本子,谁喜欢这款器皿就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以免有人作弊。侯爷是要为爱女选一套最为喜欢的器皿,却不允许有半点虚假!
今日来参观的除了各家窑厂的主事之人还有侯爷请来的人,都是具有一定审美或是懂瓷之人。来时都带着请柬,可见侯爷很是重视。要不是官家今日繁忙,肯定也要悄悄来看一眼。不过官家来不了,官家的家人可是来了不少。皇后,公主,皇子什么的就算了,还有侄子,侄女,外甥女一大堆。
而且他们自己当引荐人,又带了几个人来。一时真是热闹非常,不知明日的百岁宴会不会更热闹呀。
魏燳恒作为京中有名的画家又身在皇室自然也接到了邀请。不过兄长和父亲觉得今日太过吵闹,还是明日百岁宴再来。
但是晋王可不会错过这次笼络人心的机会,侯爷虽然手上没什么实权,不过家族庞大,更是跟几个氏族都有联姻,所以也是可发展对象。故而携王妃一起出席,给足了侯爷的面子。
众人来到庭院时看到所有瓷器已经摆好了。各个窑厂的人都在另一个院子里,不知道现场到底如何。
各家瓷器简直是百花齐放,众人一时之间不知选哪个是好,都有自己的特点,优点。一时之间难以选择。
不过……
众人的目光随后都被一套精美的瓷器吸引了。
晶莹剔透、典雅朴素,它既涉及了青花技术的特长,又采用了镂雕艺术的精妙之法,有着精巧致密、素雅清新的特点。最奇特的是周身有很多米粒般大小的孔洞,显得灵秀、明彻、剔透。再配以青花图案,更显高雅。
在座稍微年长一点的人多少都见过一些。这种瓷前、前朝曾出现过一次,后来绝迹,无人知道出处,更无人复制出来。不过十几二十年前曾短暂地又出现过几次。是某个不知名的小窑厂,后来窑厂中人突然一夜消失,此种瓷器也凭空消失。如今再现人前,大家都相继打听是哪家窑厂的作品。
魏燳恒忽而想起自己上次去找师妹时好像看见她就是在坯胎上雕刻这种米粒般大小的孔洞。
“原来她家窑厂真的能做出像样的东西呀。”
“青花玲透瓷”人圈中突然有人说出它的名字。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它……”
另一个院内,各家窑厂的人都聚在这里喝茶听信儿。
话说这康安侯府挺大,院落房屋也众多,侯爷却把众人都聚在一个屋子里,还都是同行,想来……应该是故意的了~
众多参赛选手里,有的是窑厂,有的是店铺。像童家这种,既有窑厂又有店铺零卖的也是有不少的,不过就数童家的规模最小。多少有些被看不起了,而且其中看他最不顺眼的就是妻弟家的零露窑厂。
童氏父女坐角落里喝茶、聊八卦时,两个妻弟趾高气昂地走过来了:“哟~这不是姐夫么?听人家说你家窑厂死灰复燃,我还不信呢,看来是真的呀。”
“哥,你这说的什么话,人家当年就是做贱民用的粗瓷而已,哪就死了呢。”
“对,对,对我说错了。你瞧我这脑子。”
柔嘉年纪小,不像她爹那么沉得住气。而且入府后也听下人说过大娘子当年弥留之际这二人的所作所为,当下直接怼回去:“两位这话说的过分了吧,这侯府的赏瓷大赛也不是谁都能参加的,那都是有严格筛选的是吧。”说的时候故意煽动周围其他同行:“怎么开口贱民,闭口粗瓷的。你是觉得侯府办事不严谨,还是大家做的都不如你家的好呀!”最后两句故意说的很大声,连门口的侍卫都能听清。
两人从没遇到过这个小丫头,就听说绘画天赋极好,她进入窑厂后所绘制的瓷器卖的很好,真的就让窑厂又活过来了。后来还不知道怎么就投到晋王的麾下了。现在听到小姑娘这么说脸都快吓白了,他们可没有污蔑侯爷的想法:“不,不,我们二人绝对没这想法。只是单纯觉得他们窑厂做不出什么好东西,肯定是此次赏瓷大赛的末尾。影响了贵人们观瓷的心情,拉低了档次。”
柔嘉冷笑:“哼~这话里话外还不是嫌侯府工作失误,把那些拿不出手的瓷器也都放进来。一般这种情况不是走了人情就是走了钱财,唉~侯府不干净了~”
其中一个舅舅指着柔嘉骂:“小丫头休要胡说!”要不是今天这里人多,他可能就要动手了。
柔嘉也仗着今日人多,跟他正面刚:“那你解释解释你那句大赛的末尾,拉低了档次是什么意思?”
大舅气的刚要解释,被二舅拽了回来,假笑、作揖:“诸位对不住,是我二人没读过什么书,不会说话,在这给诸位赔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