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夕年
陆熙跟两位夫人回到府中,五个孩子和刘氏都赶往主院,时隔两个月,一家人终于整整齐齐地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虽然现在国内并无战事,但是他们都知道,现在的处境比乱世只是稍微好一点而已,隐藏在和平表面下的旋涡,正在不断吞噬着这个王朝中的每一个人。
刚用完午饭,下人就来报上泽城的太守求见,陆熙只得让众人先回去房间休息,等他会完客再好好聚在一起聊聊天。陆维宁不想那么快回房间闷着,就让桑兰带她去府里存放书籍的地方看看书,在去的路上遇到了院子里闲逛的薛子房。
薛子房此时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梳洗打扮一番看上去总归像是个正常人了,但是一开口就他看到陆维宁的第一眼,就脱口而出:“这副穷酸样,一看就是常年吃不饱饭还拼命干活的,真不懂你是用了什么手段才到这里来的。”
旁边的桑兰听到这番话惊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穷酸样?她家小姐身上这套常服,就算不计那价值不菲的绣工,光是面料的价钱都够她吃上二十年的饭,加上琳琅晃眼的头饰玉簪耳铛,这个人是从哪一点看出来大小姐穷的?
桑兰很生气,试图叫人来把眼前这个人赶走:“护院!赶紧把这个对大小姐出言不逊的人赶走,见到大小姐不行礼就算了,还当着她的面胡说八道,真是太失态了。”
附近的护院闻声赶来,看到要赶的人是老爷新收留进来的,顿时有点为难:“大小姐,桑兰姑娘,你们应该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老爷刚回府看他可怜收留的,吩咐我们给他间客房住,吃穿用度等同门客,若是强硬赶走,怕是。”
一靠近他,陆维宁就感受到他身边围绕着一种奇异的能量,还带着些压迫感。不过既然能一眼看出自己的本体,此人定然不简单,陆维宁也不慌,反正她现在全身上下都是陆府大小姐的模样,就连她们两个的脸都像了九成九,认出有异又怎样,咬死不承认,继续下去别人只会把他当疯子。
“既然是父亲请进来的,就好生待客,念在你初来乍到不识规矩,本小姐不计较,叫人带这位公子回房间歇息吧,莫要打扰了他人的午休。”礼仪课上得效果显著,陆维宁现在已经掌握了该如何当一个世家小姐,不过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天生傲气还需要再磨练。
“呵,有了这个身份就好好生活下去,体验不一样的生活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得空薛某自会再来拜访大小姐的。”说完这句话,薛子房就跟着带路的人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桑兰刚想再说几句,就被陆维宁制止了:“算了,跟他计较什么,继续带路吧。”
书楼的位置处在府里的南侧,位置偏僻宁静,不远处有一眼池塘,还有座装饰简约的湖心亭,平时来此处的人不多,倒是个放松身心的好地方。陆维宁屏退了桑兰和其他跟着进来服侍的下人,打算自己找史书看看,她死后的这三百多年里这片土地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维宁前世所生活的王朝名为大商,当时的她就是个睁眼瞎,家里本来就穷,不可能送她一个女孩子去读书认字,但是她还是想办法去学习认字,她们村里学堂的后墙有个隐蔽的小洞,她就偷偷从那个洞钻进去,窝在课室外墙的墙边,听着夫子讲课的声音,跟着屋内的学生一起听学,平时也想尽办法找书读,直到她长高了钻不进那个洞的时候,竟也能读能写一些简单的字了。
重生的这辈子,除了记忆有损,原主的其他技能都被现在的陆维宁完全地继承了下来,包括认字,所以陆维宁凭着书架上的标识,很轻松地就找到了存放史书的区域,在书脊上的名字一列一列的查看,找到了记录着整个大商朝从开国到衰败结束完整历史的史书——大商志。
大商朝的存续时间二百七十余年,她出生于嘉和八年,当时在位的皇帝是大商第五位皇帝商孝帝,那个时代大部分时间算是平静安稳,国内甚少战事发生,孝帝本人在民间的风评极佳,但是晚年,他的长子——从小就被寄予了厚望、各项能力都极其优秀的太子突遇意外身亡,孝帝深受打击,没过几年就也驾崩。继位的是孝帝的次子景帝凌世笙,此人极善音律且容貌甚美,还是皇子时画像便广为流传,引得众多少女抢购,当时的陆维宁也有幸在镇上看到过画像,美得都不似凡人,回家之后,那张脸也让她回味了许久。
景隆四年,也就是景帝执政的第四年,陆维宁便抗亲撞柱而亡,所以她关注的是她死后发生了什么。
继续往下看:“景隆四年冬,景帝崩于内廷,享年三十三岁。无嗣,由其弟,三皇子寿王凌世棠继位,是为明帝;明帝甚哀恸,罢朝七日,着孝服亲守灵堂,追封谥号,景。”
???什么,跟自己同年就死了,还那么年轻,陆维宁莫名感到一阵心痛,要不找机会把他的魂招来看看
不行,陆维宁猛地摇摇头,人家死了那么久,自己和他素不相识怎么能还把他招出来打扰他,绝对不行!
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认真地读完了这本书,陆维宁有颇多感叹,一条条真实存在过的鲜活的生命,独一无二的生平,在史书上只留下了几行字,而且能被写进史书的人物在当时肯定都是大有成就声名远扬,就连帝王,在历史的长河里留下的也不过是几篇文章几个故事,像当时自己一样的普通人,根本没有在书上留下自己姓名的机会,在等到记得自己的最后一个人离世之时,自己也就永远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合上书本,陆维宁站起来整理了下坐折了的衣摆,透过书架的缝隙,发现隔壁有个人也在认真地看着书,这人好像是大夫人的外甥吧,虽然只见过一面但还是要打个招呼。“凌公子,你也来读书啊。”
“见过陆姑娘。”凌漠拿着书从书架后走出来,来到了陆维宁的面前,“我一进来找书的时候就看到你了,不过看你读得那么认真就没打扰你。这边是存放史书的,不知道你读的是哪本书?我刚好最近也在研读史书,或许还能和你讨论一二。”
陆维宁将自己手上的书递到他面前:“我最近对大商的国史比较感兴趣,所以来找本书了解一下,凌公子对这段历史了解吗?”
凌漠为陆维宁对这段历史感兴趣有点意外,心情也欣喜起来:“陆姑娘可是问对人了,作为凌家子弟,我们从小就要被要求熟记这段历史,不说倒背如流,最起码能将这段历史从头说到尾。”
陆维宁反应过来,大商的国姓是凌,而凌漠也姓凌,难道“莫非,你家这一支的血脉是跟大商皇室是同源?”
凌漠点点头:“我家这一支的先祖乃是大商第一任谦王凌世懿之后,我们这一脉也是最好认的,谦王有异国血统,他本人的瞳色是金色的,后代也有许多人的瞳色与常人不同。听闻我曾祖父的瞳色就是绿色的,然后到了我这一辈,我的瞳色就是淡蓝色。虽说奇异,但同时也成为了最显著的特征,有些时候来说,也不算是好事啊。”
陆维宁对上凌漠的视线,淡蓝色的眼眸里微光闪烁,很柔和。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凌漠对她的求知欲很赞赏,毕竟少有女子会对这种冗长枯燥的史事感兴趣,对她提出的问题都非常详细耐心地解答出来;而陆维宁也因为此事对凌漠的印象有所改观,比想象中的性格要随和许多,对于书本上的字句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少年人青涩的种子就这样在两人心间悄悄地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