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在场诸夫人,都带着探究看向宋芝情。
穆夫人的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游移,过了一会儿,方才笑道:“情丫头又不是第一回见穆澈,明知傅姑娘和你澈表哥有婚约,不让他们俩小叙,还赶着去凑热闹呀?”
话语里听着像是取笑,但里面的亲疏分明。
穆澈的存在对于穆夫人来说,十分碍眼。
因此这话起的由头,让傅兰茵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接。
“舅母,我哪是凑热闹,我是替表妹抱不平呢。”
宋芝情的调子起得很高,仿佛是在撒娇。
她走到穆夫人跟前,微微瞄了眼坐在侧面的母亲,瞧见眼神里的警告,缩了缩脖子,仍旧是委屈道:“方才表妹在前头打捶丸,刚巧碰见澈表哥。”
她好像真的是愤愤不平,又看了一眼傅兰茵,继而道:“表哥竟然把阿昭表妹的球踢河里去了,你说他怎么能这样,我是怕表妹伤心,才紧赶慢过来。”
说得一片赤诚,字字句句却完全将傅兰茵的情绪暴露出来。
穆夫人眉头轻动,朝着傅兰茵道:“他素来便是冷情性子,和家中谁都不亲近,好孩子,可是他凶你了?”
舅母慢慢站起身,把手按在宋芝情肩膀上,垂着眼神示意她别再出声。
她堆起笑,察觉傅兰茵似乎有些为难,便打岔道:“他们年轻人,这个碰那个,都会有些口角。不过是一时意气,哪能就到凶不凶的地步。”
“是呀,想必是穆大人头一回瞧见未婚妻,太过紧张闹了个笑话。”
“傅姑娘长得美,穆大人那是不知所措呢。”
几个夫人也打圆场附和,傅兰茵垂着眼睫,心中对他们的借口一一反驳。
穆澈哪里能是紧张,他当时站得直挺,脸上并未有一丝慌张神色,更何况踢球的时机,不偏不倚,非得等到她去捡才……
他哪里是不小心,分明就是故意的。
只是幸好宋芝情没把那些议论的闲话也连带着说出来,毕竟是在侯府,她可不能因为此事落人话柄。
原本看在舅母的面子上,她强撑着不显露,但宋芝情未免太任性,一心只有让她出丑,全把事情吐露出来。
于是傅兰茵只能欠身向穆夫人道:“劳烦夫人忧心,是些玩闹的小事,当时人多眼杂,穆大人也是不小心的。”
穆夫人浅笑着端起茶碗,里面桂花露的味道冒出来。
“虽是玩闹,但你们到底是未来的夫妻,穆澈如此行事,我作为他母亲,实在过意不去。”
她略微思考,一只手握拳拍了拍另一只手掌,很是慈爱:“这样,我让碧梧去请他过来,好好问一问。他是男子,岂能为小事同姑娘计较,好孩子,你放心,定然让他向你服软的。”
傅兰茵心中咯噔一下,穆夫人是趁机找机会给穆澈下马威,却要拿她当由头。
真要是把穆澈喊过来,倒霉的估计就是她了。
她绞尽脑汁想如何开口阻止穆夫人,可碧梧已然动身,要去知会一声前头的小厮,让他们将穆澈请过来。
舅母面色并不好看,横了眼宋芝情,就把她扯到身边。
这件事,一下子就将屋里无聊的氛围炒热,尽管四周的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都藏着不言语,但一道道视线仍旧张望着院落,似乎在等待那儿出现话题中心的主人公。
傅兰茵坐会位子上,垂着头根本不想知道事情的发展。
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委屈,霎时就全部冒出来,心中有些埋怨宋芝情。
说到底,穆澈就是不喜欢她,当场给了她瓜落,偏偏宋芝情还要说出来,这下好了,高门夫人都晓得,以后她还如何面对穆澈。
傅兰茵惴惴不安,不禁又对穆澈到来抱着点希望,要是他能真的服软就好了。
总好过被全京城晓得她被讨厌好。
碧梧走了大概半炷香,院落门口只出现了穆铃,并未有穆澈的身影。
穆夫人颇有点不满,对着穆铃询问道:“你来得正好,不是让你好好照看傅姑娘,怎么还让穆澈冲撞了她,你呀你呀,我可要好好听一听,是怎么个缘由。”
穆铃其实心有愧疚,若非她心心念念想打马球,估摸着穆澈和傅兰茵就起不了冲突,因此忙拉着傅兰茵道歉:“都是我不好,看到马球就什么都忘了,四哥他就是那么个人,行事风风火火的,傅姑娘,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被她直接的歉意一打断,傅兰茵倒是微微松口气,顺着她的话就道:“一点小事而已,哪里会生气。”
舅母也赔笑着,仿佛就要将这件事揭过去。
穆夫人放下茶碗,似乎皱着眉,叹道:“这碧梧去了那么久,也没把穆澈叫过来,阿铃,你方才可有见到他?”
穆铃恍惚愣了愣,转过身对穆夫人解释:“御史台刚有事来报,四哥忧心政务,已经赶过去了,他还说不能好好陪宾客,很是不合礼数,要向母亲赔罪呢。”
穆夫人冷哼:“向我赔罪,他明明该向傅姑娘赔罪。”
她也不是个傻的,穆铃说得冠冕堂皇,实际许多话都是骗她的,就他们的关系,穆澈哪里会想到要和她这个嫡母报备一声。
只是穆铃的解释落到其他人耳朵里,更加坐实了他不喜傅家姑娘的消息。
这是生怕被问罪,直接找了借口,马不停蹄地离开。
哎,也不知道傅姑娘好好的,怎么就得罪了他,以后嫁过去可怎么办呢。
傅兰茵原就是满腔委屈,听到穆澈如此干净利落的做法,仿佛是那些闲话成了真,兜头盖脸的朝她身上打下来。
他不过就是欺负自己无父无母,没有任何依靠罢了。
心里的酸意忙不迭地涌上来,红了眼眶,可她不能哭,轻轻用牙齿咬着嘴唇,告诫自己。
又怕忍不住落泪,被别人看笑话,只好向舅母和穆夫人请示道:“穆夫人,舅母,方才打捶丸走得久,出了身汗,站在外头风吹得发凉。万一是惹了风寒,也不好过给各位夫人,我想着,能否借侯府的厢房歇息一会儿,免得扫了诸位兴致。”
她一直低着头,但仔细看,也能发现眼底的泪光。
在场的都明白她刚受委屈,决计都不会为难她,穆夫人没叫到穆澈,正尴尬呢,就接下傅兰茵给的台阶,宽慰笑道:“好孩子,你快去吧,等开席的时候,再让碧梧叫你。”
得了信,傅兰茵是一刻都不想多待,跟着侯府的婢女,去了隔间的厢房。
她将头埋在被子上,又专门铺了层手帕,眼泪不要钱似的掉下来,只觉得胸腔泛酸,一阵一阵的疼,心里将穆澈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又哭了好一阵子。
实在是有些累,才缓缓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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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开席,傅兰茵的情绪好了许多,只是迎上众多怜惜的目光,再好的菜肴都味同嚼蜡。
她强忍着熬到宴会结束,跟着舅母朝众人告辞,安安稳稳得上了马车。
宋芝情大概是扳回一局,非要缠着她跟她坐在一块。
傅兰茵心有郁气,索性靠着窗不理人。
“阿昭表妹,你气性可真大,澈表哥不理你就不理你呗,何苦和我生气。”宋芝情勾着嘴角,眼神中颇为挑衅。
傅兰茵之前不和宋芝情计较,是因为两人都在侯府,担得是宋家的面子,若是闹出闲话,丢的是宋家的脸。
现下在马车上,她直言反驳道:“表姐不知道我为什么和你生气吗?那看来表姐你的记性不太好,回去应该让小厨房多给你做点核桃露,补一补好了。”
宋芝情气呼呼的,斜着她,“表妹眼疾好了后,口齿倒也利索。说些话都夹枪带棒的,我都要自愧不如。”
她抱着手臂,一副厌烦赌气的模样,倒像自己一点没做错,是傅兰茵小心眼。
气得她冷哼一声,又往靠近马车帘子的地方挪了挪。
月上柳梢,正是夜市热闹时。
他们的马车穿过街道,傅兰茵听见外面小贩的吆喝声,撩起帘子随意看着。
灯笼五颜六色,挂在各家的摊子上,台面摆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穿梭玩耍的人群中,有人举着风车,哗啦啦转着,带起绚烂的光彩。
傅兰茵觉得惊奇,不自觉聚精会神起来。突然听得后面急促的马蹄声,以为是有人当街纵马,探出头去看了一眼。
瞧着是匹精壮的红鬃马,马背上的人身着黑袍,神色匆匆,仿佛是有急事。
可越靠近他们的马车,反倒是放慢速度,视线在到处梭巡。
那人打马到宋家二夫人的马车旁,向驾车的小厮通报几句,又见青黛也出来传话,仿佛是得到舅母的首肯,晃悠悠到了傅兰茵的马车边。
她缩回马车里,一言不发。
心里却不知出了什么事,静等着阿遥钻进来,手里还捧着牛皮纸包好的东西,脸上蒙着笑意:“小姐,是穆大人的小厮,追了我们一路,就为着送糕点呢。”
“糕点?”
傅兰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马车外的小厮道:“傅小姐,今日少爷多有冒犯,又碰上御史台急事,无法再碰面,惹得小姐不快。因此少爷吩咐我去买了七好坊新出的成双糕,向您赔罪。”
阿遥笑眯眯的,有些得意朝宋芝情看了一眼。
傅兰茵却有些发蒙,糕点的香味很足,她多年眼疾,慢慢就把嗅觉养出来,简单一闻,就闻出其中的柑橘香,渐渐有点甘甜的后劲显出来。
她呆愣着,这样的味道,在她的记忆里消失了三四年。
阿遥见傅兰茵没反应,就将包裹拆开,露出里面的糕点。
柑橘气息顺而被冲淡,是浓厚的香料油脂,一下就掩盖所有的清香,似乎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傅兰茵接过糕点,只见里面包着三四个小饼,圆乎乎的,外面的酥皮有些脱落,手掌仍能感觉到温度。
可等她全部打开,才发现糕点斑驳,碎成小块。
七巧坊是京城有名的糕点铺子,专做达官显贵的生意。最难得是味道也好,寓意也好,尤其是新出得成双糕,引得各家争着买。
糕点取的是好事成双的兆头,会在每个饼上印个好字。
然而送给傅兰茵的这些,硬生生在好字的中间断开,成了一个女,一个子,仿佛是在暗示什么。
偏小厮还在传递穆澈的意思:“少爷脱不了身,无法亲自来见小姐,想着晚上的宴席,小姐必定生着气用不了多少,就叫我买了七巧坊的糕点,望小姐能网开一面,别同他置气。”
傅兰茵盯着碎掉的糕点许久,终于从话语里摸出了穆澈的意思,这不就是提醒她,让她清醒些,婚事并非他所愿。
她猛地就将糕点塞给了阿遥,引起宋芝情的注意。
宋芝情凑过去瞄了两眼,见糕点全都是从好字上开裂,故作怪笑:“呀,好事成双都碎成渣啦。”
她继续讥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澈表哥还会虚晃一招,变着法子提醒你呢。”
傅兰茵心生怒气,只觉手脚泛起冰冷,语气不自觉加重,朝着帘子道:“那真是谢过你家公子,糕点我收下,话你也记得带回去,就告诉他,这桩婚约是圣上钦点,我做不了主,再有什么,也不必变着法子提醒我。”
傅兰茵说完这句话,又对阿遥道:“你前几天嚷嚷着要吃,这不就有人送来,你尝尝,不好吃就扔了吧。”
谁稀罕穆澈送的糕点,找着法子提醒她,当真碍眼。
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嘛,大不了以后各家宴会都少去些。
察觉出其中不对劲的小厮:
难道他哪句话说错,惹得傅小姐误会了?
可公子就是让他这么说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