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大才子伊世宁
雨夜那晚,他飞奔向她。今日,她狂奔向他,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子安”,她放声大哭。她害怕了!从小便胆大的她,这一回,是真的害怕了。她浑身不停颤抖,哭得越来越大声,也将他越抱越紧。“若儿妹妹,你怎么了?”
清雅的声音,在江杜若头顶响起,她猛地松开手,连连后退数步,抬头凝视眼前人。柔得似水的眉眼,薄唇微弯含笑,与雨夜那、当晚在门内冰冷注视她死亡的那张脸,完美重合在一起。她呼吸一窒,表情僵硬,“怎么是你?”
南安大才子伊世宁,虽出身商贾之家,身上却无铜臭之气,反倒有着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文人气质,眼底宁静安逸,令人如沐春风,赏心悦目。“若儿妹妹因何落泪?是受人欺负了吗?”
“没什么,只是被狗吓到了。”
“我记得若儿妹妹并怕狗。”
江杜若性子皮,儿时撵猫逗狗没少干,邻居家老黄狗的尾巴都快被她薅秃了。但自从上次,她被常风堵在巷子里面放狗咬,回去连做几场恶梦后,便落下心理阴影。“人长大了,喜恶自然也会随之而变。曾经喜欢的,现在厌烦,也不足为奇。”
江杜若语气疏远,伊世宁面色转暗,他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抓江杜若的手,被她避开,僵在空中的一双手,缓缓落下,犹犹豫豫开口,“对不起。若儿妹妹,我错了。但我,有苦衷。”
一整日,仿佛过完一生的江杜若,实在没心情同伊世宁讨论已逝的恩怨情仇,她语气疲倦极了,“你不曾有对不起我之处,不必如此说。我累了,想休息,伊公子请回吧!”
江杜若迈步,却被伊世宁一把扯住,她心上烦躁,将他的手拉开,面色难看,“伊公子,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同你说话。拜托你,放我一马”,她声音压抑,极力克制情绪。“若儿妹妹,我今个儿,无论如何都要同你说清楚。是我爹,他把我关起来,不允许我与你见面,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我看见了。”
伊世宁不解,“看见什么了?”
“雨夜我吊在你府门口那时,你就站在门内”,她厌烦透了这些纠葛,干脆直接摊牌。伊世宁闻之色变,异常慌乱又恐惧的抓住她的手,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若儿,你只看见我,就没看见我身后的父亲吗?他说我若出去,他便杀了你和我,你叫我如何敢动?我死便也算了,可我不能让你有事儿。”
伊世宁的父亲伊大钟,最开始是开武行的,不赚钱,便从商。其性子狠厉,沉默寡言,伊世宁的娘亲柳氏,却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温婉柔弱,性子还有些懦弱,在自己强势的丈夫面前,就像个任由人捏扁搓圆的面积子。江杜若当初十分疑惑,性子爽利又不拘小节的娘亲,为何会与伊世宁娘亲那般性子的人交好?娘亲告诉她,柳氏是性子极好的,是伊大钟不懂得怜香惜玉。后来,伊府渐渐传出伊大钟打老婆、打孩子的消息,气得她跑到伊府,痛骂打老婆孩子的伊大钟不是男人,没有出息。被一个豆丁大的小孩子骂,伊大钟自然气个半死,但又不能同小孩子一般计较。只是从那开始,伊大钟便再没给过江杜若好脸色。是以,伊世宁说被伊大钟拦着不让见她,她信。伊世宁性子随了母亲,温柔和善,也和他母亲一样怕他爹。他爹不让他见她,他绝对不敢反抗。想起儿时她找伊世宁玩儿,十次里有八次他身上都带伤,江杜若对他避而不见的怨,消了大半。“你该听你爹的话。”
她说的不是气话,她不愿他因违背自己父亲的意愿再挨打。还有,昌盛与常掌柜的春心,早已水火不容,再加上今日所发生之事儿,让她看清一个实事,常掌柜是铁了心要击垮昌盛。南安城内,注定昌盛与春心将无法共存!从前,她只想振兴昌盛,但如今,她被逼着又多了一个目标,收购春心。这条路很艰难,弄不好便会粉身碎骨,这绝非危言耸听,林不青的死,就是最好例子。她不想在这条荆棘大路上,再多一个伊府的锦绣绸缎庄搅浑水中,恐事情会越闹越大,将来无法收场。然,伊世宁也不知哪根筋搭错,就像是突然对男女之情开窍的毛头楞小子,不知进退。“若儿妹妹,我不想再听我爹的话,我想像从前一般陪在你身边,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再怪我了好吗?”
江杜若确实怪过,也恼恨过。恼恨这世间情谊抵不上二两金!但后来,她想起娘亲说过,交友做事,不必计较得失,没有人会无条件帮你,即便是生身父母。是啊!她爹都是那副样子,又何必指望和迁怒他人!原以为,再见伊世宁,她会像儿时他抢她鸡腿时一样,狠狠揍他一顿。但如今,那场雨夜的冷眼旁边,就仿佛是拂过耳边的一缕风,已不甚在意,提不起一点儿精神。“伊公子,你我已长大,回不去儿时的纯真懵懂。至于雨夜那晚的事儿,我已不放在心上。咱们日后,各自安好便是!”
她语气淡如水,听得伊世宁的心一下下揪紧,声音带着哀求,眼中竟泛起泪花,“若儿妹妹,你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这情谊,是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了的。我知道你还在恼我,一时半会儿不会消气,我理解,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耐心等待,等你不再气我了,咱们还像小时候一样,每天在一起玩耍,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静静听着的江杜若,手指头敲着大腿外侧,眉毛困惑的扭着,她怎么觉得,伊世宁这话越听越不是个滋味儿,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伊公子,话已说明,就请您日后莫再来打扰。吾明日还得早起开店,若无事儿,我先行一步。”
伊世宁拦着江杜若,不肯让开,也不肯离去,仍苦苦游说,“若儿妹妹,你一定要叫得这般生疏吗?不能再似从前般唤我宁哥哥吗?”
后勃颈发紧的江杜若,脑后勺都快要裂开了,心道这人怎么回事儿,从前怎没觉得他如此死皮赖脸,油盐不进!不远处,站在路边的秋禾,像头喷火犀牛,她被长海死死抓着,不停挣扎,“长海哥,你松开我,我得去赶走那个烂人,让他别再纠缠小姐。”
“他们两个的事儿,就让他们自己说开解决。不管是和好,还是分道扬镳,你该尊重掌柜的选择。”
“选个狗屁。没踢他两脚就算好的。当初夫人还活着时,他就像是江家儿子般赖在江府不走。待夫人一去世,这势利眼家伙儿就立马翻脸无情。也不想想,当初若不是夫人多方帮衬,他们伊府能有现在局面。我呸,小姐若是敢同和好,我就我就”今日头一回见识秋禾刁蛮一面的长海不禁失笑,忍不住问:“你就怎样?”
气恼不已的秋禾很想说她就鄙夷江杜若,但此话对小姐不敬,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就绝食抗议。”
长海终是忍不住“噗呲”乐出声,心说就秋禾一顿饭三个鸡腿两碗饭的食量,别说少吃一顿,就是过了饭点儿她都忍不了。还绝食,不如说让公鸡下两个蛋更可信!“你笑什么”,被看扁的秋禾,没好气白一眼长海,狠狠一跺脚,“反正,咱们等着瞧,伊世宁若敢登江府大门,我立马那扫帚把他轰出去。”
“好好好,我到时帮你一起轰,行了吧!你别吵了,快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秋禾闻言,将手放在耳后,朝江杜若二人所在方向竖起耳朵,“他们好像在说诶,街对面的那是不是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