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雕花梅子
衙门,案桌上,两个精致的食盒内,分别盛着鱼干和果脯。鱼干只是普通鱼干,但果脯却种类繁多,琳琅满目且精致。有梅子姜、糖荔枝、梨条儿,在正中间,还有一颗雕花梅球,雕花复杂精美,极考验手艺。双手握着食盒盖子的卫小,鼻腔里都是果子独有的酸甜香气儿,忍不住吞口水,赞叹不已,“没想到,江小姐手艺这般好,尤其是这颗雕花梅球,可不是一般手艺,奴才以前只在老夫人的寿宴上看到过。”
没有作声的卫子安,捏起一颗“糖霜玉蜂儿”丢进嘴里。外层清甜的白霜一下子在舌尖上化开,软糯的莲子在贝齿上留下一丝丝提神清脑的苦味儿,卫子安昨夜酒醉的不适彻底消弭,嘴角不自觉上翘。她知他昨夜醉酒,该不会特意为他做了这个败火解酒的糖霜玉蜂儿?小丫头,还真是有心了!“啪”,卫小伸向食盒的手,被卫子安打了。卫小揉着手背,暗骂卫子安小气护食,“少爷,这不对啊!”
“什么不对?”
“江小姐只用一个晚上就做出这些,绝无可能。该不会是在果脯铺子买的吧?”
卫小的话,有一半说对了,一个晚上,江杜若确实做不了这么多。鱼干是她之前晒给百财的,果脯是继母烟翠生完孩子胃口不佳,要她做的。但雕花梅球和糖霜玉蜂儿是她后半夜现做的。“不是买的。”
南安城的果脯铺子,卫子安吃了个遍,不是外面的味道,和她娘制果脯的味道儿很像。只是这糖霜玉蜂儿的味道,却和娘亲做的截然不同。又将一颗糖霜玉蜂儿丢进嘴里,卫子安想起往昔,回忆道:“从前,我住在泉州伯父府上时,他曾宴请庐陵王,当时的筵席上,就有这道菜。后来回到南安,我发现果脯铺并没有这个,便央求娘亲好久她才肯做给我,但可惜,并不是在筵席上吃到的那个味道儿。而这个,却和当初的味道儿一样。因为外面这层糖霜很费功夫,娘亲她每次都偷懒。”
他可以确定,是江杜若的手艺。如此断定后,嚼在嘴里的果脯越发甜了。卫小惊讶,“那江小姐昨晚岂不是一夜未寝?”
昨夜江杜若曾对卫子安言因忧心新衣裁制之事儿,难以入睡。万没想到,她后半夜竟也未休息,帮她做了这些零嘴。忽然有些感动,是怎么回事儿?最会看眼色的卫小,恰当建议道:“少爷,难得江小姐这片心意,您是不是得回礼?”
回礼?是个不错的建议!只是他从未给女孩子送过东西,也不知道送什么好?思忖中,他不知不觉呢喃出声,“送簪子?我记得书上说,爱慕女子的男子才送这个,我又不爱慕她,送这个不合适。送胭脂水粉?会不会有些俗套不够诚意。要不送衣裳?不对,她家就是卖衣裳的”被温休说中了,卫子安开始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卫小却只觉欣慰,他家少爷终于知道对女孩子用心了。“少爷,送礼自然要投其所好。要不奴才去帮你打听打听江小姐的喜好,或是您亲自去问?”
“偷偷摸摸鬼祟打听,岂是君子所为”,卫子安否决,卫小忍不住腹诽:少爷你忘了偷摸给江姑娘送药的事了,想要去见人家就直说,偏嘴硬不承认。“衙门清闲,且也到了午休时候,少爷正好出去走走,顺便用饭。”
“好”,卫子安利落站起身,大长腿两三步就跨出门去,卫小急忙跟上。南安城最宽敞繁华的凤翔大街,永远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昌盛因江杜若与常掌柜的赌约,再次名声鹊起,曾经的不少老顾客蜂拥而至,险些踏破门槛。店铺内,江杜若忙得脚打后脑勺,手里握着的算盘一刻不停息,珠子的“噼啪”撞击声不断飞向四面八方。长安已出新款夏衣,南安所有店铺都已得到设计图,开始赶制新衣,她必须得抓紧时间,抢占先机,让昌盛占领市场,才能打赢这场翻身战。明日,新款夏衣必须得上架,一日也不能耽搁!秋禾也忙得不成样子,时不时抽出些时间给江杜若端茶递水,喂食点心,忧心不已。早就过了晌午,饭肯定是吃不上了,看小姐忙碌的样子,让她歇息片刻也是无望。只是,她家小姐的面色实在太难看了,嘴唇白得全无血色,汗珠子不停从尖尖的下巴上滴落,秋禾真怕她的身体撑不住。“小姐,要不你”,秋禾想央求江杜若坐下休息会儿,哪怕只一小会儿也好。但话还未说完,江杜若就被人包围住,把她挤到一边儿。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必须得去买碗红枣银耳汤给小姐补充能量,否则绝对撑不到闭店。打定主意的秋禾急急出了门,才行没两步,就见街对面的面摊位旁,卫小在冲她招手,在其身边,坐着的卫子安正在喝面汤。秋禾心内着急,但卫子安乃是县令,她不敢不过去。行到对面,秋禾先向卫子安行礼,然后语气不太好的问卫小:“你叫我作甚?”
卫小提起放在桌上的食盒,递给秋禾,“这个给你?”
今日江杜若命人给衙门送去东西,秋禾是知道的,还以为对方是还自家东西,并未在意,正要迈步,就听卫小提醒道:“慢点走,小心里面的汤洒了。”
秋禾下意识问:“什么汤?”
“我家少爷见你家小姐辛苦,买了补气的红枣银耳羹和羊肉汤,你快回去,给你家小姐喝了,免得她身体撑不住。”
秋禾看向正端着碗清汤面片,“滋溜、滋溜”喝着的卫子安,感激又感动,福身道:“奴婢谢过大人,也替我家小姐谢过大人。”
“快去吧!免得凉了”,卫子安笑着叮嘱一句,继续喝面汤,一派深藏功与名的云淡风轻。卫小觉得这个“帅”,被他家少爷装到了,且很成功。改为双手捧着食盒的秋禾,迈着小碎步,一溜烟回到铺子内,满面春风。她先将羊汤小心端出,拿着羹勺,追在江杜若身边,打算趁空隙,一勺一勺喂给小姐喝。饥肠辘辘的江杜若,闻到羊汤香气,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一头老虎,不管三七二十一,从秋禾手中抢过羊汤碗,直接喝起来。“小姐,小心烫”,秋禾的提醒还未落,江杜若就被烫到了。但嘴里羊汤的余韵太过诱人,她吹了两口,就干掉半碗,再吹两口,就干掉一整碗,然后头也不抬的继续拨动算盘珠子,全完不顾自己烫伤的嘴唇。秋禾看着江杜若嘴上的烫伤,心疼极了,忙又将红枣银耳羹端出,递到江杜若嘴边,“小姐,把这个也吃了。”
接过碗的江杜若,笑着掐了一下秋禾的小脸蛋:“果然还是我家小秋禾最会疼人,我若是没了你,可怎么活。”
“其实是”,秋禾想要告诉江杜若,这都是卫子安的心意,但话只说了半句,就被匆匆进门的伙计打断。一口干掉银耳羹的江杜若,与伙计核对布匹数量,又忙碌起来。大街上,卫小问用完饭的卫子安,可要去昌盛打声招呼?“她忙,不便打扰”,卫子安站起身,目光落在远处,微微蹙起眉头。卫小见卫子安站立不动,盯着远处,也好奇望过去,但只见比肩接踵的行人,并无甚怪异之处。“少爷,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走,咱们回去”,卫子安最后再看一眼昌盛,未看到江杜若身影,稍有遗憾,负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