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曾想握紧手中的流沙
回到宿舍后,陆婷久久不能忘掉葛峰那张因绝望而狰狞的脸,爱会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而那个先把承诺放下的人,却可以云淡风轻,让人不寒而栗。
她给周逸知发信息想和他分享今晚的事情,她以为他们永远不会走到这步田地。可是她从没想过,在她暗自欣慰自己的爱情不会像葛峰那样狼狈不堪的时候,她的周逸知,正站在学校的图书馆,被另一个女孩子表白。
周逸知把一切都一五一十如实告诉了她,可是陆婷原本安定下来的心却重新不安起来。原来那些绯闻不是空穴来风,原来那张照片也不是那样清白无虞,可是看着手机那头坦坦荡荡的周逸知,她再说什么就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
她苦笑,自己的眼光果然是好的,周逸知果然不同凡响。可是她好像又不希望周逸知那么好,好到自己快要抓不住他,好到要让自己患得患失,于是她矛盾起来。
大三的时候k大已经开始从网上选选修课,网上选课拼的就是手速。选课的时候还是暑假,可偏偏那天陆婷睡过了头,周逸知打了八百个电话都没吵醒她,等她睡醒的时候,那些热门的选修课早就已经人满为患,只剩下几门学长们交代的千万不能选的课。
一门是公共关系,听说老师每节课必点名,还喜欢课堂提问;一门是英国历史,说不清是讲英语还是讲历史,总结下来就是用英语讲英国的历史,听不懂就算了,主要是考试闭卷。
犹豫一会儿的功夫,公共关系也报不上了,只剩下英国历史,陆婷只好硬着头皮选择了英国历史。
她电话里跟周逸知哭得肝肠寸断,周逸知只好一咬牙,说道,“你别哭了,我把我的课退掉,和你一起选修英国历史。”
两个人一起痛苦,痛苦好像就能减少一半。就是这样他们坐到了英国历史的课堂上。
冷门的课连上课时间都不走寻常路,人家都是选下午或者周末,英国历史不,它偏要挑晚上,陆婷说,“从高中毕业后,就没有挑灯夜读过,这门选修倒是让人重新回到了高中。”
上课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他从来不觉得选修课就只是为了凑学分,别的老师都在糊弄的时候,他却异常认真。他的ppt总是做得非常精美,课也讲得很激昂,即便下面全是昏昏欲睡的学生。
这群学生里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周逸知。他被老教授的激情所打动,加上这又是个绝佳练习听力的机会,所以他听得非常入迷。
老教授声情并茂地感叹,“当年全世界没有任何一块土地不被英国运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种手段纳入到全球体系之中过,没有一个国家曾像英国这样在世界上刻下如此多的烙印,它率先完成了工业革命,成为第一个有如此大影响力的国家,不愧当年日不落帝国的称号。”
老教授也不无惋惜地感叹,“今非昔比,英国后来逐渐衰落,被别国赶超,也是有原因的”
他自然发现了那个满眼求知欲的周逸知,老教授倍感欣慰。这几年开设了选修课以后,他能看得出这些来上选修课的同学对他讲得东西并不感兴趣,觉得这些知识对他们考试就业都没有什么用,他们或玩儿手机,或补充睡眠,这几年来他都没见过像周逸知这样的学生。他感觉时间太短,如果可以,他愿意给他讲讲英国工业的兴衰,讲讲英国资源和生产力。他暗自断定,这个学生一定非同凡响,因为他眼里,有一个广阔的世界。
下了课,老教授走到周逸知身边,和蔼问道,“同学,我见你听得认真,你什么学院的?”
“老师,我机电学院的。”周逸知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回答。
“机电学院的学生,居然愿意上我的课?”老教授不知道,周逸知当初选择他的课是无奈之举,“连选修都听得这样认真,你成绩怎么样?”
“还行。”周逸知谦虚道。
“老师,他是自动化的专业第一。”陆婷自豪地向老师介绍这个学霸。
“哦?”老教授扶了扶眼镜,“厉害!”
他扯了一张纸,把电话写在上面,递给周逸知,“你这个学生大有前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办公室找我。我愿意交下你这个朋友。”
周逸知看着老教授,惊喜地说不出话,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只是尽了一个学生认真听课的本分而已,他惭愧于老师的一番赞赏,只得连声道谢,“谢谢老师赏识。”
然而在这个人浮于事的年代,周逸知不知道,老教授看中的是他那份沉稳,那份钻研,那份与这个浮躁世界格格不入的坚持。周逸知是个很不合群的人,陆婷曾把他们专业女生对他的印象婉转的告诉过他,但是他说,“这也并不能影响真正想要了解我的人了解真正的我,比如你。”
他说的好像也很对。
再比如说周逸知非常狂妄。但也许他是恃才傲物。在普遍把大学当养老院的大环境下,周逸知从没糊弄过任何一次考试,没懈怠过任何一门课程,他对学业的认真甚至到了固执的地步,就算是对他的专业完全没有助力的一门选修课,他也能沉迷其中。
那时候考试之前经常会有同学去老师那里偷题,对一些监考不严的考试作弊行为也司空见惯,尤其是有些交上去就能应付的作业,同学之间互相抄袭简直再平常不过。可是周逸知非常坚持,他说就算是到挂科的地步他也绝对不会作弊,就算交一份未完成的作业让自己的平时分数为零也绝不会抄别人的。陆婷就笑他说,那是因为你没有真的要到挂科的地步,平时分数也不会为零吧。
可他自己坚持就算了,他还试图阻止那些他所不齿的行为。
比如在考试的时候,有人偷看了几眼他的答案,他居然愤怒地用草稿纸盖住了自己的卷子。
当大环境已经浑浊的时候,他的这种正义就显得非常格格不入,他盖住卷子的行为,没有人觉得那是在维护公平正义,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自私自我自大的人。所以他在整个专业,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陆婷曾劝他,不要那么孤傲与固执,随和一点不好吗?毕竟“枪打出头鸟”。可他不在乎,他高昂着头说道,“有些鸟,来到世间是为了做他们认为正确的事,不是来躲子弹的。”
他从不收敛自己的狂妄,也不屑于跟他认为不对的事情争论。他也从来不去衡量一件事情的价值。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值不值,只有他愿不愿意做。
后来陆婷无数次回忆起周逸知,她才发现,那个时候他和她就有太多的不同,但最不一样的,就是他的理想主义。陆婷曾爱极了那种理想主义,可以说这种理想主义是她曾拼命想要靠近,用来洗涤她庸碌的前半生的。陆婷曾经很爱对方身上那些与自己不一样的地方,这些不同让周逸知在自己的心里熠熠生辉,让她为他感到自豪。但是当她靠近这些光芒的时候,这些光又刺痛了她,甚至一度试图要去掐灭他的光。
她逐渐开始发现,周逸知规划的那些宏伟人生,她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的未来要到远方去,不管她去不去,他都不会为她驻足。
大三上学期,周逸知第一次去参加托福考试,虽然他只说先试试,但陆婷知道,他是有备而来,虽然成绩不一定让他满意,但是如果说之前都是梦想初具雏形,这次托福考试意味着,他已经走上了出国留学的道路。
周逸知是到隔壁城市参加考试的,要走两天。报名前他就问过陆婷一次,要一起吗?可是报名费很贵,对于毫无准备的陆婷来说无异于把钱打了水漂,于是陆婷说,“算了,你先去吧。”周五晚上临走之前,周逸知又问陆婷,“你要跟我一起去吗?就当旅游散心了。”陆婷冷着脸,阴阳怪气道,“我不去,我得提前适应你去哪儿我都去不了的日子。”周逸知无可奈何,“你能不这样说话吗?”
“周逸知,我从暑假开始就一直认真地思考,我现在觉得,我越来越不想留学。”陆婷后退一步,认真地说,“为什么一定要去国外呢?”
周逸知有点惊讶,陆婷几乎很少反驳他,他以为她是懂他的,他以为至少她不会阻碍自己向外面的世界飞去。他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他不可能安于现状,困在一个朝九晚五的工作里,余生只为了买房买车养孩子忙忙碌碌。
周逸知上前揽过陆婷的肩膀,哄着她,“你可以有你想要的人生,你想毕业后考研,工作,都可以,哪怕你什么都不想做,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我可以养你。”
“但是陆婷,我要走的路,谁也不能拦我,你也不行。”
周逸知的眼神坚定又凌冽,陆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想不到他会这样说。
“我知道了,那如果出国和我之间,你只能选一个呢?”陆婷一字一句地说。
她梗着脖子听他回答。
他说,“我不知道。”
她甚至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听到想要的答案。
“陆婷你别逼我选,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冲突,我们本来就都是自由的个体,我们都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然后相安无事地度过这几年,我会回到你身边,只要你不说离开,我也绝对不会离开你。”
周逸知红着眼眶,他的态度很坚决。
可惜那时的陆婷却不懂,她自卑又自负。
她自卑,所以她拼命地要周逸知给她承诺,用无理取闹来证明自己的重要,用伤害对方的方式来让周逸知证明他爱她的深刻。
同时她又自负,她以为周逸知是不会走的,她要的是周逸知完美无缺的爱情,那个时候,她不懂包容,更不懂体谅。
她只是拼命想握紧她的爱情,却像是握紧一把流沙。你不握它,它流走地还能慢一些,你越是用力,它流得就越来,就越是留不住。
陆婷不再说话,两人间的气氛却也压抑到极点,于是不欢而散。
周六一早陆婷一个人坐在宿舍,为她自己担忧,为他们的未来担忧。她想起来妈妈说的那些话,心烦意乱,于是她关了手机,跑到附近的山上爬起了野山。
路上遇到一个登山队,登山队的人问她,“小姑娘,你掉队了吗?”陆婷摇摇头,“我自己来的。”登山队的人都惊讶地说,“你不要命了,一个人,多容易出事儿啊?你来过这儿?”陆婷又摇摇头,“没有,第一次爬。”登山队的大哥们都又气又急,“坚决不能这样啊小姑娘,你真是不知道爬野山的危险,你跟着我们,以后不要再来了,听到没有?”
陆婷稀里糊涂地点头,一路下来她暗自庆幸遇到了这群好心的大哥,她确实不知道爬野山的危险,她以为这座大山和她家乡的小山包一样温柔,可是当她看到险峻的山路,陡峭的悬崖,这才发现,要不是遇到他们,怕是小命都没有了。
都说大学生有种清澈的愚蠢,他们不光愚蠢,还莽撞。
陆婷手机足足关了两天,那她对周逸知无声的抗议,她想通过消失来证明他有多爱自己。
当陆婷打开手机的时候,不出所料,他的消息扑面而来。从一开始“吃饭了吗?”“还没起床?”的试图破冰,到后来“你在哪儿?为什么不回信息?”的焦灼不安,到最后“你再闹什么?”“我要考试了,不会再找你。”的愤怒不已,再到最后一条信息,“闹够了吗?分手吧!”
周逸知的考试在周日中午,他从周六早上找到周日上午,耗尽了他的耐心,他愤怒地扔开手机,赶往考场。
陆婷的消失影响了他的心情,也影响了他的考试状态。当他沮丧地走出考场时,终于忍无可忍,给她发了那样一条分手的信息。
周逸知很少发火,这应该是第一次。他知道每次发泄出口的情绪都会像是一个钉子扎进心脏,而和好就像是拔出那颗钉子,不管再怎么修复,始终会留下一个洞。所以每次在陆婷无理取闹闹情绪的时候,他都会劝自己,话要想好了再说,不要只顾一时痛快。
所以越是温和的人,他的发作就越是让人心惊胆战。陆婷收到他要分手的信息,像是坠入了冰窟,她浑身都在发抖,她不想分手,不要分手,经过这个周末,她的情绪也消解不少,她想给周逸知解释,或者说道歉,只要他不和她分手,她一定不会再这样任性,去耽误他重要的事情。
然而周逸知把她拉黑,怎么都打不通他的电话。
陆婷咬着手指,让自己尽量不哭出声来,她感到委屈,为什么周逸知理解不了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因为爱自己的男朋友,所以疯狂的怕失去呢?为什么周逸知从来不能明白数年的异国恋代表着什么,如果她去不了,他们是不是就面临着渐行渐远的人生,和无法避免的分开?
但陆婷却从来没想过,他凭什么陪她困在这一方狭隘的小天地,为了爱情而放弃他的广阔人生?
陆婷忽然就想起那一句很老的歌词,“我们都没错,只是不适合。”不不,他怎么会是不适合的那个人呢?
周逸知回学校的票是陆婷帮忙买的,所以陆婷知道他大概傍晚就会回到学校,联系不上他的陆婷从下午就站在36路公交站的站牌下等他了。
太阳一点点落山,气温也降下去,陆婷就那样站着,虔诚地望着36路车来的方向。一辆又一辆过去,都没有等来他的周逸知。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在说,“别等了,你没有错。”另一个声音在说,“也许你没有错,但是你还要不要你的爱情?”
她当然要。一直到暮色降临,周逸知才从36路车走下来,却是像没看到陆婷一样向前走去。
陆婷紧紧跟上,拽住了他的衣袖,却遭到了他漠然抽开。
“逸知,你别这样对我。”陆婷乞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