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切的真相

    紫光一闪，梁崇道又变回了凉的样子。

    他注视着血泊中的凉和使者，二人许久无言。

    姬羽黑刚要发问，凉突然开口说：

    “这是我印象中最深刻的场景。我和你一样，七百年前，我和血肉之神签订了契约，换来了无与伦比的力量，它让我一直活到现在。”

    “他们是什么人？”姬羽黑指着巨人遗留下来的衣服，问。

    “他们不是人，他们另一个种族，以前的我们称他们为‘皇人族’。”

    “‘我们’”？”

    凉停滞了一会，他无比平静地说：“我七百年前的族人们。我的氏族，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他用手指向另一个浑身是血的凉护在怀中的头颅，说：“我的妹妹。”

    “这个地方不在帝国的疆域之内，这里是我七百年前生活的地方，是人族的故乡。人族和皇人族都生活在这里。那时候，我们人族还和野兽一同生活在丛林中，过着茹毛饮血的落后日子。而强壮的皇人已经建立了城邦，有了文明。皇人将我们人族视为野兽，自认为文明开化，却疯狂地像狩猎野兽一样捕杀我们。我们人族被他们奴役了上千年。”

    “在我少年时的一天，部落遭到皇人的埋伏，整个族群都没能幸免遇难，皇人猎手杀了他们所有人。因为在他们眼中，人族的肉质肥美无比。”

    姬羽黑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对凉口中人族和皇人族的这个故事闻所未闻。

    “我们在皇人眼中连猪狗都不如，可以被屠戮，被宰杀，被奴役，被虐杀，被买卖。他们屠了我的部族，用箭射穿我父亲的头，把我和母亲妹妹抓回城里。他们逼迫我作为诱饵，帮他们狩猎我的同胞。我的母亲不想让我背负这种罪弊，自杀了。在那之后，我决心绝食而死，于是又被转手，碰巧被收养了我妹妹的皇人买下，像猪一样养在后院里。但我的妹妹很快病死在他家里，于是他为了不浪费，把妹妹的尸体剁成肉块，丢给我们吃。”

    姬羽黑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但凉还是一脸平静。

    “那一刻，天上的血肉之神选中了我，使者给了我运用奥能的能力，帮我用奥术灭绝了这座城里的所有生物。然后，使者要我代表人族和他签订契约，否则就收回我的能力。为了复仇，我答应了他。他赋予我们使用奥术的能力，而我们在死后，灵魂归他所有。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

    “没错。”姬羽黑抬起左手说：“他强行用魔能和我换取了天域省起义军的三万灵魂。”

    “和我猜测的一样。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在乎的并不是那三万灵魂，三万还不够他塞牙缝的。他是想给你力量，然后让你杀了我。”

    “为什么？”

    凉转过头去注视着使者，说：

    “我原本打算屠光皇人族，但却被他制止了，因为如果我这样做，他无法得到好处。他想要的是源源不断的灵魂，那就需要奥术使用者，那就需要死亡，需要战争。我别无他法，为了让人族逃离皇人的迫害。我带领着所有人族的部族，逃离了那里，一直走到了大陆的东南角，找到了一片安全的土地，也就是现在帝国的领土，然后定居了下来。”

    姬羽黑突然间想明白了什么，他想起巡天会的那幅壁画。

    “那魔物……”

    幻境变化了，世界褪去了血色，一轮朝阳将晨曦洒在路面上。在遍布血迹的大道上，一个裹着白色长袍的凉朝着朝阳，一步一步摇晃着向前走去。在他身后，是无穷无尽的，蓬头垢面的人们，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凉看着逐渐远去的自己，说：

    “为了避免人族再度遭受荼毒，我在两个种族间矗立起了不可逾越的高墙，掩盖了人族的过去和皇人族的存在。我在使者的帮助下创造了黢海，魔物之森，然后同意让使者将得到的魂灵投放在黢海中，成为魔物。瀚海的西边是魔物之森，魔物之森的西边，就是人皇族的地域，是我们一族真正的宿敌。”

    姬羽黑震惊了，一切线索如今开始明了。

    “我确实创造了魔物，也默许了人族死后转化为魔物。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保全整个人族。”凉说。

    “原来如此……”

    “我扶植了帝皇，创立了辉耀会， 建立起了一整个帝国，让人族得到了安定。但接下来我意识到，随着人族的繁衍，魔物的力量也会日益强大，总有一天，人族会被魔物所灭。所以我开始研究奥能，然后发现了魔能，又从魔能中提炼出了圣奥能。我原本打算利用圣奥能使自己永生，并永远作为圣人引领人族。但就是从这里开始， 血肉之神和我反目成仇。”

    “他发现圣奥能不受他的控制，如果放任我这样下去，我很可能会利用圣奥能来使人族脱离他的控制，他看起来很厌恶圣奥能，于是他诅咒了我，让我永远无法接触圣奥能，否则会因魔能与圣奥能的排斥而死。你能被他选中，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你身上没有了圣奥能。”

    “我明白，我们所有人都不过是他的玩物，总有被丢弃的一天。所以我决定和他分庭抗礼。我研究了死人的灵魂，创造了能引导人灵魂的法阵，它能改变人灵魂的去向，截获原来要飞往天上的灵魂，我收集了它们，控制了黢海魔物的数量。也许将来有一天，这些收集起来的灵魂魔能能拯救人族，或者与神对抗。”

    “而且，我利用魔能将灵魂转移到另一副躯体上，以此摆脱了血肉之神对我的控制，他再也无法奈何我，我也得以延续寿命，通过不断将灵魂转移进新的身躯而继续存在着。只要有我在，帝国就不会衰亡。”

    “神……难道不能直接制裁你吗？”姬羽黑问。

    “我不清楚，但他似乎不能直接降临在现世，我怀疑他在忌惮着什么东西。或者说，我只是截取了所有灵魂的一小部分数量，大部分仍旧献祭给他，算是没有跟他撕破脸皮。他可能也懒得亲自出手灭了我，省点麻烦。”

    凉长舒了一口气，他说：

    “羽黑，我说过，人族的利益高于一切，只要是为了人族的利益，一切都是正义的。我不一定是个好人，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族。”

    幻境逐渐褪色了，姬羽黑眼前一黑，他再度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走廊之中。

    凉拔出了他身上的钢锥，他滑落在地，全身剧痛。

    杨煜向他伸出了手，说：

    “羽黑，这就是真相，我只是在做我必须要做的事，我别无选择。你们都误解了我。”

    “既然你已经摆脱了神的控制，为什么不反攻魔物？瀚海省每年都有无数人死在战争中，我们可以结束战争，这样就用不着和神换取力量了不是吗？”姬羽黑说：

    “再说了，已经过去七百年，帝国现在多么强大，还有奥术，为什么不能面对皇人族呢？”

    杨煜叹息着摇摇头，说：

    “你不知道，我们面对的魔物，不过是魔族的一小部分。绝大多数的魔物根本不在我们这边的战场上，它们是在抵抗西边的势力，那就是皇人族。我不敢贸然认为帝国能反攻皇人族，能维持现状，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如果人族走出了这片土地，征服了外面的世界，那又会有新的疆域，新的省，甚至新的国家。总有一天，人族会脱离我的掌控，不再团结一致。人是贪婪而不顾一切的，我们要引导他们。”

    姬羽黑沉默了良久，他摇了摇头，缓缓说：

    “我听过它们的声音。在获得魔能之后，我能听到魔物的声音，它们那种饥渴，绝望，煎熬，愤怒，根本不亚于你。尤其是那种仇恨，被同胞出卖的滋味……”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我没听过？”杨煜突然失去冷静，爆发般地吼了一声：

    “你以为我想？你怎么知道背负这种罪恶的滋味？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着正义，说着真相。你们能承担什么，能牺牲多少？你们被奴役过吗？你们知道家人的肉是什么滋味吗？全帝国千万人的性命，你们担负得起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告诉你真相，难道我能让我的儿子担负起这种罪恶吗！”豆大的泪珠从他双眼中滚落，他抓着姬羽黑的衣领，疲劳地喘着气。

    姬羽黑不知如何是好，他再也说不出半句话，缓缓伸出双臂，抱住杨煜的双肩。

    杨煜松开手，擦去泪痕，又恢复了平静。

    他拾起地上蓝静依的雁翎刀，走向金色大门，说：“过来吧，我给你看个东西。”

    姬羽黑爬起来，费力地跟上他的脚步。杨煜抬手把刀插进门缝中，刀中储存的少量圣奥能流入了大门，随着浮雕的一条条线条散播开来。门缓缓向外自动开启，显出里面一个白色的偌大圆形房间，地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每隔一会就发出紫光，像心跳的节拍一般。

    房间中只有两样东西，一个人盘腿坐在正中央，身上刻满了符纹，姬羽黑认出那是凉——的躯体。他紧闭着眼，怀中抱着一颗人头大的紫色水晶，发出恒亮的紫色光芒。一缕缕白色透明如丝线一般的奥能流从凉背后出现，流向一颗悬浮在他头上的圆形白玉。

    “那颗水晶里，存储着八百万人的灵魂，但我无法使用它。只有魔神才能把灵魂转化为可供使用的魔能， 而我只能从环境中吸收，也无法存储过多。我用自己的遗体给法印供能，使整个王都脱离魔神的感知。现在遗体中的能量快耗完了，需要有一个人续上。”

    姬羽黑不解地看向杨煜。杨煜转过身来，对他说：

    “现在你已经知晓了真相，你打算怎么做？是要人族的延续，还是要解放灵魂？”

    姬羽黑沉默了片刻，说：“我选择和你一道，父亲。”

    杨煜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缓缓说：

    “我活了七百年了，早就因为诅咒失去了一切与快乐有关的感觉，我活够了。接下来，我想休息了。你没准可以开发这块水晶中的能量。你愿意继承我的意志，代替我守护人族吗？”

    姬羽黑从杨煜百感交集的目光中获得了一丝勇气，他刚想说什么，突然间，一股剧痛伴着恶心感在他头中炸裂开来，他咬牙抱住头，两股紫色的光从他眼中迸出。

    在杨煜惊讶的眼神中，他的身躯发生异变，全身骨骼咯咯作响，皮肤变成紫黑色，带着钢铁般的硬度，一排排利齿从他口中长出。

    不到几秒钟时间，他身躯膨胀了一倍，变成了一个紫黑色的魔人状怪物。

    姬羽黑几乎失去了意识，由他变成的魔兽放声咆哮。他听见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沉地说：“你做得不错，野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