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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论道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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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时分,九华山西南,一向清静优雅的“九华书院”,因名满天下“大藏禅院”首座禅师慧空大师的论道禅会而变得大异往常。

    在悬挂“九华书院”四字镀金匾额的古朴院门外,山径两旁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以及等次不一、颜色各异的轿子,一时间,并不算宽敞的院前大道被堵得壅塞不堪。

    更不用说那些闲坐在旁的赶车把式和轿夫,竟对院门后那块七尺高、四尺宽的“静”字大理石屏视若未睹。三五成群,无所顾忌,肆意扯谈,时不时粗言秽语,哄笑一团,伴着牲畜此起彼伏的嘶叫声,显得嘈杂之极。

    萧晓风喘着粗气赶着路,不停用手巾抹着热汗,快步穿过杂乱的车马堆,正当他踏上石阶步进院门,准备绕过大理石屏进入书院之际,猛然听见身后一声低沉的震喝,不由吃了一惊。

    怒不可遏的话语自身后传入耳际。

    “尔等市井小人,休得在此书香圣地大肆喧哗,违者一律驱赶,离场三百步以外!”

    如同方才一样,受惊后的莫名灵觉骤然闪现,萧晓风感应到一股强大的气极力量呈现在身后,五步之外,匾额之下,九节石阶之上。

    灵觉反应一晃即逝。

    晓风缓缓转身,那人正是——受书院礼聘教授音律乐理、棋艺画技,平素鲜少出入,据说隐居在九华山中某处庄院的易先生。

    易先生一身淡蓝儒衫,虽是两鬓微霜已近中年,但剔须净面仍显俊逸不凡。他负手卓立于石阶上,轩眉怒目横扫全场,其威严怒势恍若天人般,压得众人竟有股透不过气的憋闷,阶下虽不乏仗着身家显贵欲出言挑衅者,却在蓄言将出未出之际,被易先生适时一瞥,顿时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虽然没有灵觉相辅,萧晓风仍能揣测出来,易先生此举,如今晨鸠衣老僧有若实质的目光、新进学子轩云卓施放的压迫感一样,都是达到一定级数的气道修为人士所独具的特质。

    如此看来,晓风料定易先生必是大有来头的人,只是不知为何,委身屈就于书院之中?想到这里,他不由满心沧桑地洒然失笑,若说到大有来头,他和母亲又何尝不是?如今还不一样就读于书院,或许易先生也跟他们一样,为了躲避不必要的纠缠,或某些伤心的往事才沦落于此。

    一举震慑众人,易先生眼神恢复一贯的漠然视之,不再理会阶下众人的任何反应,悠然转身踏入书院。

    萧晓风恭敬侧立一旁,躬身行师生礼,道:“易先生好!”

    易先生神情自然,回了一个点头礼,便匆匆入内,循院中房舍间的便捷小径直奔“五伦书阁”而去。

    萧晓风尽管心焦难耐,但为表尊师敬道之心,不便紧追其后,或是越而代之,唯有放慢脚步穿过大堂,顺着“菊清池”往东行,绕过惩治违规学子的“一德堂”,再沿着花草齐整的宽敞园径,径直步入古树参天的书院中园。

    此时,一幢三层高的圆形木质阁楼巍然矗立,居中竖匾上题“天地君亲师”五方正楷大字。

    这便是今次禅会的道场“五伦书阁”了。

    萧晓风一眼瞧见,书阁正门外,服饰装扮截然不同的十余位劲衣大汉分散站立着,知道他们定然是一些场面人物的护卫,同时也清除禅会已经开始,现时已根本无法从正门进入书阁。

    但这个小小的困难又怎会难倒时常出入书阁的萧晓风呢!

    他低头一声不响地穿过阁楼正门,准备绕到阁楼后,沿踩梯攀援直上二楼,却被两名面目狰狞的汉子截住了,其中一人大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萧晓风觉得非常可笑,看着两人铁青的脸和闷闷不畅的神情,估计八成是刚才拦阻易先生时,受了某些教训才致使心情如此压抑,否则明明见他身着书院学服,却仍来寻衅滋事。

    他没好气地反问道:“本人就学于书院,已四五年之久,方才见二位及楼前多名先生面孔生疏,都不曾去盘问各位的姓名来历,在下倒想请教二位,你们如此气势汹汹却是为何?”

    个头略高、面带刀疤的汉子冷冷一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便学那些穷酸儒士花言诡辩,倒是有些牙尖嘴利!”

    不待此人把话说完,旁边横肉满面的另一个家伙早被他一番话激得怒气冲天,上前一把拧住晓风胸前衣襟,怒骂道:“小兔崽子,以为披了一层什么狗屁书院的鸟服,就不把咱们‘皖南双虎’放在眼里,哼,老子倒想问问,现在谁能证明你就是这鸟院的人?”

    萧晓风幼时与母亲屡经苦难,曾受尽各路凶神恶煞的欺凌,如今骤见如此蛮不讲理之人,积聚满腔的怒火顿时翻涌而上,一手搭在汉子的腕脉上,窥测此人身体重心所在,准备施展母亲所授的擒摔技巧,乘其不意将汉子掀翻在地。

    刀疤汉冷眼旁观,哂然一笑。

    果然,萧晓风暗中施力的用心,被横肉汉子轻易体察出来,不怀好意狰狞一笑,手中雄浑的气劲并发,竟一把将晓风凌空提起。

    身体凌空的萧晓风骤然一惊,搭在汉子腕脉上的手指,被刚猛气劲震得酸痛难忍,却在这时,受气劲浸体的晓风周身一震,莫名灵觉将汉子气脉方寸间的变化,一一呈现在紧张万分的灵台一念之间。

    晓风回复自信,他很快冷静下来,任灵觉从容游弋在此人周身气脉之间,终于体会到母亲所讲,人与人之间本命与经脉的差异,以及修持法门不同所派生气机变化的分别。

    譬如母亲的经脉,纤细有度枝节繁杂,体内微寒的阴极脉气较盛;而此人的经脉,粗细有别枝节简略,暖热的阳极脉气较浓;母亲的气机交替以阴极真气为主,暗合某种独特规律循脉游走,甚少出入阳极经脉;而此人气机核心为阳极真气,单纯运转周天,甚至不顾极向逆走阴脉,以此催发阳刚气劲。

    由此而知,此人修持气道的方法,必是母亲提到的下乘法门无疑。

    “放开他!”

    熟悉的语声再次传来,萧晓风的灵觉再一次把握到强大气极的震撼,同时他更清晰感应到一股雄迈锐利的纯阳气极,自三丈开外的易先生身上隔空传出,将汉子的脉气紧紧锁制其中,任汉子如何运气相抗,始终因几处阳脉气机交替的极点受制,以致气劲不能凝聚,纵有千均神力,此刻也使不出半分劲来。

    萧晓风似有所悟,暗忖:如若自己也有此等气道修为,然后在灵觉的辅助下,应该也可以达到制服此人的目的。却又转念一想,易先生既然如此清楚此人气极所在,难道也拥有类似灵觉么?

    萧晓风当然不会明白,像易先生此等上品级别的高手,完全依靠对手劲道力量的力点、强弱等外感因素,凭后天苦修累积而成的气极感应,掌握对手的气机规律。然后以独门气劲封锁相应穴位,从而制服对手。根本没有他这般收发由心,又虚无飘渺无从捉摸的灵觉力量。

    横肉汉子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将萧晓风放下来,松开手不敢有任何异动,颓然立于原地。

    对方气劲收回的瞬间,灵觉霍然一空。

    萧晓风回味方才无比动人的灵觉反应,隐约揣摩出规律。似乎只有当他的心境变化达到某种程度,譬如恍惚之间,异常惊吓。或是受到其它气劲浸体,才切合至适当的契机,激起莫名灵觉的奇异感应。

    易先生并不理会刀疤汉忿恨的目光,走到晓风身侧,轻声问道:“没事吧?”

    晓风心中感激不已,道:“谢谢易先生,我没事!”

    “快些上去吧!”易先生指了指阁楼后的踩梯,神情淡然,负手朝书阁正门处径直去了。

    望着易先生洒然离去的身影,萧晓风心中的敬佩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思忖:古人云“清烹名利淡如茶,等闲恩怨谈笑间”的侠义之士,说得便该是易先生这般清逸淡泊的人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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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晓风终于进入“五伦书阁”,二层阁楼四处摆放古籍书架,书院两大别院百余名学子近三分之二已到场,挤满上二层阁楼之间,四下鸦雀无声,将俯视书阁正厅的圆形梯口团团围住。

    层叠有序、空阔静寂的三层阁楼之间,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朗朗传入耳际。

    “……所谓道,即为心。昔年我宗二祖神光大师未悟道之前,通彻古今学识万法,却单单不晓‘安心’之法,苦求三十余载未果,后追随祖师不惜断臂求法,从而修禅得道。由此可知,心者,道之本也。故而,觅万法而求一道,不若静万念返观本心!”

    “静万念返观本心……” 萧晓风听得入神,细细咀嚼话中精义。

    肥胖的李贵站在前方不远的梯角处,大力朝他挥手,他举目看时心中一喜,原来李贵仗着身肥体胖,早给他占了一个位置。

    晓风上前感激一笑,不敢说话,对李贵做了一个感谢手势,李贵拍了拍胸膛示意不算什么。

    “……用心求心,知易行难。缘因凡夫之心,困于生,畏于死,求于名,谋于利,沐于恩,嗔于怨,时刻万念焚心身不由己,又谈何清心静虑,返观自修呢?而诸多脱出凡俗不在红尘之士,却日思月想、苦求涅盘之法,心固能静仍欲速不达,与道相去甚远!”

    萧晓风一边凝神倾听,一边挤进人堆,伏在红柳木围栏上往下俯视。

    在阁楼顶部天窗洒落的阳光下,正厅内自西向北三个方位,十多个正位和数十个副位都已座无虚席。关老夫子与易先生并列排座于北席主位,平常书院中各科经论的先生们则坐于副席,而北席其它人则是镇里有钱有势的头面人物,相反西南诸席正襟危坐的男男女女,皆相貌生疏不似本地人士。

    “……凡此种种,皆因堕入我执之魔障。你我不妨冥思细想,世人诸般妄念,是否皆因由‘我’而生呢?那充斥尘世间的一切恶、一切罪,是否也因从‘我’而起呢?故而修心求道之士,首当破除我执之障!”

    此时,东席主位上,身披金禅袈裟的慧空大师说到这里,顿住话头,步下莲花座垫,掌中檀木念珠轻拨,缓步游走于三席之间,抬眼环视众人,更举目扫过阁楼上群头攒动的学子们,问道:

    “在座久历红尘的诸君,及这么多位通读古今的学子,何人可以告诉贫僧,该当如何破除我执呢?”

    当萧晓风无限敬意看到慧空大师的清矍脸庞,脑中不由自主一阵轰鸣,他万分惊讶的是,原来这位“大藏禅院”的慧空大师,竟然是——

    今晨巨岩上气道修为高深莫测的鸠衣老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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